就在沈家后花园因为那道入宫圣旨而鸡飞狗跳的前一刻,乾清宫西暖阁内,这场风波的源头,正以一种极其不严肃的方式被敲定。
乾清宫西暖阁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某位帝王脸上那点百无聊赖的郁气。
容恒一身玄色常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眼神落在窗外,焦点却不知在何处。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陛下这会儿心情不算美妙。
“所以,”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下首坐着的几人耳中,“那群老学究,吵了三天,就吵出这么个法子?削沈擎山的兵权?”
下首坐着三人。
左手边第一位,身着翰林院学士官袍,气质儒雅,嘴角总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是谢知章。
他闻言,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陛下明鉴。以王阁老为首,认为沈家军权过重,北境俨然成了‘沈家军’,非朝廷之福。此番北狄扰边,正是分权、安插自己人的好时机。”
右手边坐着的是羽林卫中郎将楚荆,一身劲装,坐姿笔挺如松,面容冷峻,闻言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没说话。
站在容恒身侧阴影里的,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暗卫统领玄墨,他存在感极低,仿佛一道沉默的影子。
容恒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浓浓的嘲讽:“北狄骑兵都快冲到家门口了,他们不想着怎么让沈擎山打赢,倒先想着怎么拆他的台?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谢知章从善如流地接话:“臣以为,二者皆有。”
楚荆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蠢货。”
容恒将玉佩抛起又接住,动作随意:“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顺心啊。”
他这话听着像自嘲,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先帝去得早,给他留下了一个稳固的江山和一群……不太聪明但很会折腾的臣子。
他登基三年,确实没遇到什么大风大浪,除了这群人时不时给他找点膈应。
“沈擎山那边,什么反应?”容恒问。
谢知章放下茶杯,语气带着点玩味:“沈大将军嘛,自然是递了请战折子,表了忠心。不过,据臣所知,他府上那位嫡女,年方十八,至今待字闺中,沈家上下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怕是舍不得嫁出去惹是非。”
容恒挑眉:“十八了还没许人家?”
这在高门贵女里,确实算晚的了。
谢知章笑得像只狐狸:“沈家护得紧,寻常人家不敢高攀,门槛高的又怕卷入是非。再者,听闻那沈家小姐性子……颇为烂漫天真,沈家估计也想多留几年。”
一直沉默的玄墨,此刻在阴影里低声补充了一句,言简意赅:“沈将军夫人,体弱,极爱此女。”
容恒明白了。
沈家这是把女儿当成了镇宅的吉祥物,轻易不肯撒手。
既是软肋,也是铠甲。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事儿有点无聊:“所以,那群老家伙想削权,又怕寒了将士的心,逼朕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谢知章拱手:“陛下圣明。他们不敢明说,但意思就是,既不能让沈家势大,又得稳住沈家,还得彰显陛下恩宠。”
容恒都被气笑了:“合着好处都让他们占了,难题都扔给朕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看向谢知章,“你有什么损招,一并说了吧。”
谢知章清了清嗓子,脸上那点笑意收敛了些,正色道:“臣与楚将军、玄墨统领商议过,觉得……纳沈氏女入宫,是目前看来,最‘省事’的法子。”
容恒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他看向谢知章,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再说一遍?”
楚荆在一旁板着脸补充:“一可安沈家之心,示陛下信任。二可堵文官之口,沈家女为质,他们暂时能消停。三则……”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反正陛下您……对外宣称‘不行’,沈小姐入宫,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着,于她清誉无碍,沈家也能接受。”
容恒:“……”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股不妙的预感从哪来了。
合着绕了一圈,这火还是烧到他这个“不行”的皇帝身上了?
一直当背景板的御前总管福安,此刻适时地端上一盘新茶,闻言肩膀微微抖动,显然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容恒一个眼风扫过去,福安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你们……”容恒气结,指着这几个他最信任的心腹,“你们就让朕‘不行’到底是吧?”
谢知章一脸无辜:“陛下,此乃妙计啊!您想,沈小姐入宫,既全了朝廷体面,又安了各方之心。您依旧可以清静度日,沈小姐也能在宫里继续她的‘烂漫’生活。至于您这‘隐疾’……”
他拖长了调子,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反正也装了三年了,不差这一时。万一哪天沈小姐遇着了真心人,您再找个由头放她出宫便是,届时您依旧是那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宽厚君主,成就一段佳话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间都在调侃容恒那个“不行”的人设。
楚荆虽然没笑,但嘴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连阴影里的玄墨,似乎都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容恒看着这几个家伙,简直想把手里的玉佩砸过去。
但他知道,谢知章虽然嘴欠,说的却是眼下最省事的办法。
他讨厌麻烦,而纳一个妃子,尤其是一个他“不能”碰的妃子,确实是解决当前朝堂聒噪的最快途径。
“呵,”容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你们倒是替朕想得周到。”
谢知章立刻顺杆爬:“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再说了,陛下,那沈家小姐据说容貌倾城,性子有趣,放在宫里看着,说不定还能解解闷呢?总比对着那些老古板的奏折强吧?”
容恒冷冷地瞥他一眼:“朕看你最近是太闲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那点不耐烦却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解闷?
一个被父兄宠得不知世事的将军府小姐?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大概率是鸡飞狗跳。
但……似乎,也比面对那群锱铢必较、整日想着争权夺利的老家伙要有趣那么一点点。
他重新拿起那枚玉佩,在指尖摩挲着,良久,才像是认命般,懒懒地吐出一句:“拟旨吧。”
谢知章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笑意,躬身:“臣,遵旨。”
楚荆也抱拳:“是。”
玄墨的身影微微一动,表示领命。
容恒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几人退下时,谢知章还回头冲容恒挤了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陛下,稳住,‘不行’的人设不能崩!”
容恒抓起手边的一个镇纸就想砸过去,谢知章早已溜之大吉。
暖阁内恢复了安静。
福安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脸色,试探地问:“陛下,您……真答应了啊?”
容恒靠在软枕上,闭上眼,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然呢?由着他们天天在耳边吵?烦。”
福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真心实意的心疼:“陛下也是不易。只是……委屈您了,还要担着这……这名头。”
容恒睁开眼,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悠远。
委屈?或许吧。
但比起母亲当年经历的那些,这点名声上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弧度。
“无妨。”他淡淡道,“一个虚名而已。只要这江山安稳,朕……‘不行’就不行吧。”
只是,那位即将入宫的沈家小姐,希望她真如传闻中那般“天真烂漫”,能安分地陪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否则……他眸色微深,指尖的玉佩泛起一丝冷光。
他容恒的皇宫,可不是真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