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瑶华宫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与宫殿华贵气质不太相符的……食物香气。
沈知意早已换下了繁重的贵妃礼服,穿着一身藕荷色软罗常服,头发松松挽着,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面前的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碟子。
酥炸小黄鱼、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还有一碟刚出锅,正冒着热气、金黄诱人的肉饼。
她手里正拿着一块肉饼,咬得咔嚓作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储食的小仓鼠。一边吃还一边含糊地跟明玉点评:“唔…这鹅脯味道还行,就是酱味重了点,不如咱家厨子做得清爽。这肉饼倒是可以,外酥里嫩……明天让小厨房试试能不能做成羊肉馅儿的……”
她压根没想过容恒今晚会来。
全京城都知道容恒“不行”,而且不近女色,厌恶后宫争斗,从不进后宫,要不然她也不会进宫。
她一个新入宫的,家世又敏感,容恒为了避嫌,也为了清静,晾她几天那都是少的了。
以后也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提前进入了“养老”模式,连晚膳都让人直接摆到了内殿,怎么舒服怎么来。
就在她举起第二块肉饼,准备继续奋战时,殿外突然传来福安那特有的、带着点尖锐又努力保持平稳的唱喏声:
“陛下——驾到——!”
“噗——咳咳咳!”
沈知意直接被这声通报吓得噎住,捶着胸口一阵猛咳。
肉饼渣子差点喷出来。
沈知意:“???”
什么鬼。
明玉和明霞也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上前给她拍背顺气,一边急声道:“小姐!快!快起来接驾!”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沈知意被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拽起来,慌里慌张地拍打着衣服上可能存在的饼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吧?!
他怎么来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京城最畅销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不等她整理好仪容,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经步履从容地踏入了内殿。
容恒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他那新晋的贵妃,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呛的一半是吓的,头发微乱,嘴角似乎还沾着一点油渍。
她身边的宫女一个个惊慌失措,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明显是刚用过膳的小几,上面杯盘狼藉,尤其那碟金黄的肉饼,格外显眼。
容恒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精心打扮、忐忑不安、甚至可能试图邀宠的官家小姐。
毕竟,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踏入后宫妃嫔的寝殿,虽然只是走个过场。
结果,他看到的是一个像是在自己家炕头上吃饭,却被突然造访的客人吓到的小姑娘。
沈知意这会儿总算顺过气来,扑通一声跪下去,声音还带着点咳嗽后的沙哑:“臣……臣妾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福金安!”
她心里疯狂吐槽:完了完了!第一印象全毁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饭桶啊?!
容恒看着跪在地上,脑袋都快埋到地毯里的小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缓步上前,虚扶了一下:“平身。”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慵懒,听不出喜怒。
沈知意忐忑地站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他。
“爱妃……方才在用膳?”
容恒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小几,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不错”。
沈知意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回答:“回……回陛下,是臣妾失仪,不知陛下会来……臣妾这就让人撤下去……”
“无妨。”容恒打断她,自顾自地走到主位坐下,姿态闲适,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确实是。
“朕只是过来看看,爱妃住得可还习惯?”
他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知意。
嗯,确实如谢知章所言,容貌极盛,即便此刻有些狼狈,依旧难掩丽色。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为惊慌瞪得圆溜溜的,像林间受惊的小鹿,倒是比画像上生动许多。
“习惯,习惯!瑶华宫很好,多谢陛下赏赐!”
沈知意赶紧回答,心里盼着他赶紧走。
跟他待在一起,压力太大了!
而且她的肉饼快凉了!
容恒何尝看不出她的紧张和不自在。
他本意就是走个过场,给沈家一个面子,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如今好奇心满足了,是个有意思的,看起来没什么心机,或者说,心机没用在争宠上的小丫头。
他也没打算多待。
“习惯便好。”容恒站起身,“宫内一应用度,若有短缺,直接吩咐内务府便是。”
这就……要走了?
沈知意心里一喜,连忙再次行礼:“是,臣妾恭送陛下!”
容恒看着她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的表情,脚步又是一顿。
他就这么惹人嫌?
别的妃嫔若得他亲临,就算不使出浑身解数留他,也得客气两句,她倒好,送客送得比谁都积极。
他忽然生出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走到门口,又回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爱妃晚膳用的那肉饼,瞧着倒是不错。”
沈知意:“!!!”
她猛地抬头,对上容恒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眸,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陛下……您要来一块吗?还……还热乎着……”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请皇上吃剩饼?!
容恒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福安在一旁低着头,肩膀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容恒看着沈知意那副恨不得钻地缝的表情,终是没忍住,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直。
“不必了。”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终于转身,带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离开了瑶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