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白裙女子声音平淡,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林风耳边。巷子里污秽的泥水、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仿佛都被她身周那层无形的清冷隔绝开来。她就那样静静站着,赤足纤尘不染,面纱拂动,星眸落在林风身上,没有压迫,没有杀意,却有一种比死亡更令人心悸的——漠然。
仿佛她口中的“命”,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物品,一枚棋子。
林风半跪在地,短剑杵地支撑着身体,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冰火煞元。左臂伤口火辣辣地疼,之前强行引爆冰焰煞元、又极限催动力量发动偷袭,让本就脆弱的平衡再次濒临崩溃,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更糟糕的是,心口那灰色符印,在女子出现、尤其是她说出“破命者”三个字时,竟灼烫得如同烙铁!
她知道自己!不仅知道名字,更点破了最核心的秘密——破命者!
理性魂在剧痛与震惊中疯狂运转,试图分析眼前女子的身份、目的、实力。能一眼吓退筑基修士,其修为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金丹?!“天命阁”巡天使?还是“逆乱盟”的高层?她口中的“我的”,是何意?禁锢?研究?利用?
情感魂则在嘶吼,既有对苏婉安危的极致焦虑(自己被困,苏婉独处客栈),也有在绝对力量差距前本能的不甘与愤怒,更有一丝深藏的、对“命运操之于人手”的恐惧。
“前辈……是何人?”林风强压翻腾的气血,声音沙哑,目光紧紧锁定女子。他没有试图起身,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逃跑的姿态——在如此存在面前,那些都是徒劳。唯一能做的,是对话,是周旋,是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步走近。她赤足踏过污水泥泞,却没有沾染分毫,仿佛行走在虚幻的台阶上。星眸扫过林风苍白的脸、手臂的伤口、以及周身紊乱的能量波动。
“冰焰煞元,驳杂不纯,冲突深植本源,却又被一股奇特意念强行糅合,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她轻声点评,如同鉴赏一件有瑕疵的器物,“双魂共生,一魂炽烈执拗如凡火,一魂冰冷算计近天道……有趣。更难得的是,竟能在绝境中接连做出最优选择,伤敌遁逃,甚至险些反杀。这份心性与急智,倒不负‘破命者’之名。”
她每说一句,林风的心就沉一分。自己在她眼中,竟似透明一般!连双魂的秘密都被一语道破!
“不过,”女子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也仅止于此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再强行催动一次,煞元必会彻底反噬,双魂崩裂,身死道消。而城中想找你的人,可不止刚才那三个废物。”
她停下脚步,站在林风面前一丈处,这个距离,对高阶修士而言,与咫尺无异。
“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等死。”她给出选择,却不像选择。因为留下,几乎是必死之局——重伤濒危,强敌环伺。
理性魂电光石火间权衡:跟她走,生死操于人手,但至少暂时安全,且有恢复机会。留下,风险无限大,生机渺茫。从她方才出手只是驱离黑袍修士、并未直接下杀手来看,她似乎真的只是想“带走”自己,而非立刻抹杀。而且,她似乎对“破命者”本身感兴趣……
“我……还有一个同伴,在客栈。”林风艰难开口,试图争取条件。苏婉决不能落入险境。
“那个神魂受损的女娃?”女子似乎早已知晓,“她身上,没有‘破命’的气息,只是寻常修士。不过,既是你的羁绊……”她略一沉吟,仿佛在思考如何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附属品,“也罢,便一并带走。”
说完,她素手轻抬,对着林风虚空一抓。
林风顿时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量将他笼罩、托起,如同被无形的水流包裹。这股力量温和却坚韧,瞬间压制了他体内狂暴的煞元,甚至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但同时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林风心中骇然,这手段,远超他的理解。
女子不再多言,转身,赤足轻点,竟是凌空虚度,向着平安栈方向飘然而去。被无形力量托着的林风,如同一个提线木偶,紧随其后。
夜空浓雾翻滚,两人(或者说一人一“货物”)无声划过镇子上空。下方街道偶尔有修士抬头,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目光茫然扫过便移开。女子身周似乎笼罩着某种扭曲感知的力场。
短短几个呼吸,平安栈已在脚下。
女子带着林风,直接从三楼窗户飘入房中。
房间内,苏婉正握紧短剑,焦灼不安地守在门后。她先是听到窗外异动,随即看到林风被一个神秘女子以如此方式带回,顿时惊得脸色煞白,短剑直指女子:“你是谁?!放开我师兄!”
女子对指向自己的剑尖视若无睹,目光在苏婉身上略一停留,微微点头:“神魂虽损,根基尚可,心性也算坚韧。”她话音落下,苏婉便觉手中一轻,短剑已莫名脱手,悬浮在半空。
“收拾东西,即刻离开。”女子语气不容置疑,“此镇已成漩涡,非尔等久留之地。”
林风被那股力量轻轻放在地上,虽仍无法动弹,但已能开口,急道:“苏婉,别冲动!这位前辈……暂时没有恶意。听她的,收拾东西,快!”
他看得出,这女子行事全凭己心,若苏婉再有过激举动,后果难料。
苏婉见林风虽受制但神智清醒,又听他如此说,强压下心中惊惧,咬了咬唇,迅速将两人的简单行李(主要是林风留下的灵石丹药和那本兽皮册)打包。她动作麻利,却也一直用身体隐隐挡在林风与女子之间。
女子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等着。待苏婉收拾完毕,她再次抬手,一股同样柔和的力量将苏婉也包裹束缚。
“闭眼,凝神。”女子淡淡吩咐一句。
下一刻,林风和苏婉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物如同流水般飞速后退、拉长、扭曲!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却不是寻常的风,而是空间被极速穿越带来的、仿佛要将灵魂撕碎的尖啸!身体传来强烈的失重与拉扯感,若非被那股柔和力量牢牢护住,恐怕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是……远超炼气期修士理解的遁速!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飞行,更像是某种短距离的空间挪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是一炷香,那令人眩晕的穿梭感骤然停止。
双脚触地,林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束缚身体的力量也已消失。苏婉则直接软倒在地,脸色苍白,干呕了几声。
他们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处位于山腹中的天然石洞,并不大,约莫两丈方圆。洞顶垂下几根钟乳石,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荧光,照亮了洞内。洞壁潮湿,爬满暗绿色的苔藓,空气清凉,带着泥土和矿物特有的气息。洞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石床,一个石凳,一张石桌,再无他物。石桌上放着一个古朴的青铜灯盏,灯焰也是奇异的乳白色,静静燃烧。
唯一的出口,是洞口垂落的一道如流水般波动的淡蓝色光幕,显然是一种高明的禁制。
“此处位于迷雾镇百里之外,地脉深处,暂时安全。”女子走到石桌旁,背对两人,声音在空洞中显得格外清冷,“你二人便在此调息。你,”她看向林风,“设法稳住体内煞元,恢复行动之力。三日后,我有话问你。”
说完,她竟不再理会二人,身形如同幻影般融入那淡蓝色光幕,消失不见。光幕微微荡漾,随即恢复平静。
石洞内,只剩下林风和苏婉,以及那盏孤灯。
死寂了片刻。
“师兄!”苏婉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林风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会不会……”
“别慌。”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借着苏婉的搀扶,慢慢走到石床边坐下。他先确认苏婉并无大碍,只是被刚才的急速挪移冲击得气血翻腾,神魂旧伤并未加剧,才稍稍安心。
“她很强,强到我们无法理解,无法反抗。”林风低声道,目光扫过洞内环境和那道光幕禁制,“但她目前确实没有立刻加害我们的意思。否则,我们早已死了无数次。”
“可是……她为什么要抓我们?还说你的命是她的……”苏婉泪水在眼眶打转,满是担忧和后怕。
“因为……我是‘破命者’。”林风苦笑,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对苏婉隐瞒这最大的秘密。他将自己天生双魂、被预言为天道不容的破局者,以及可能被“天命阁”和“逆乱盟”两大组织盯上的事情,简略告诉了苏婉。至于“寂灭火种”和灰色符印,太过玄奥,他自己也未完全明了,便略过不提。
苏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破命者……天道不容……所以,那个女人,是‘天命阁’的人?要来抓你、或者杀你?”
“不确定。”林风摇头,“‘天命阁’维持天道秩序,按理说对我这种‘破局者’应该抹杀。但方才那黑袍修士及其背后的势力(很可能是血煞殿或与之勾结者),明显也是冲我来的,却似乎是想‘活捉’。而这位白裙前辈,她驱走了黑袍修士,却又将我带走……她的立场,很模糊。”
理性魂在虚弱中竭力分析:白裙女子知晓破命者秘密,实力高绝,行事莫测。她出手救下自己,却又以“所有物”自居。她的目的,可能不是简单的抹杀或利用,更像是一种……观察?或者,她有某种需要“破命者”才能达成的、更深层的图谋?
“我们现在……怎么办?”苏婉看着洞口那明显无法逾越的光幕禁制,感到一阵绝望。
“等。”林风闭上眼,开始缓缓运转《逆脉诀》残篇,配合“慢煨”之意,梳理体内乱窜的煞元,“等三天。也等……一个机会。”
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实力,哪怕只是行动之力。在这完全被掌控的囚笼中,任何一丝力量的增长,都可能成为变数。而且,那女子说“三日后有话问”,这三天,既是囚禁,或许也是……留给他的喘息之机?
“苏婉,你也调息,尽快恢复。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林风叮嘱道。
苏婉重重点头,擦去眼泪,在林风旁边盘膝坐下,也开始运功疗伤。
石洞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乳白色钟乳石和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以及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吐纳声。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与未知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林风将心神沉入体内。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冰焰煞元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受损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冰蓝与暗红能量彼此吞噬、冲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心口符印持续散发着灼热,似乎也在竭力调和,但收效甚微。理性魂与情感魂都因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外部环境的绝对压制而显得疲惫滞涩。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进入“慢煨”状态。不再试图控制或引导,只是以微弱的心神为引,如同观察狂暴河流的旅人,感受着每一股能量的流向、冲突的节点、以及那偶尔闪现的、极其短暂的平衡微光。
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又被他以顽强的意志力压下。汗水浸湿了衣衫,混合着血污,在冰凉的石床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苏婉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却不敢打扰,只能更加努力地运转功法,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来,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
不知过了多久,林风体内的暴动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虽然距离恢复战斗力还差得远,但至少剧痛减弱,煞元的流转不再那么狂暴无序,理性魂与情感魂也重新清晰起来。
他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多了一分沉静。
“师兄,好些了吗?”苏婉立刻递过清水和丹药。
林风服下丹药,调息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本得自黑市的焦黑兽皮册上。或许,这里面有能更快稳定煞元的方法?
他取出册子,在石桌上摊开,借着灯光,再次仔细研读那些残破的符文和陌生文字。苏婉也凑过来看。
“这些文字……我好像在哪本古籍的附录里见过一眼,似乎是某种早已失传的上古妖文变体?”苏婉蹙眉思索,“意思完全不懂。但这些符文……”
她指向其中一个相对完整的、如同冰晶与火焰纠缠的符文:“看它的结构,这里,还有这里……似乎是在描述一种‘漩涡’或者‘涡流’的状态?将两股相反的力量,不是强行融合或平衡,而是引导它们形成一种相互追逐、旋转的态势,在旋转中消耗彼此的冲突,并产生一种……新的、统一的力量?”
苏婉对符文结构的敏锐观察,让林风心中一动。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尝试模拟符文时,冰焰煞元那种奇特的流转感。难道这册子记载的,是一种更高明的、利用冲突本身来修炼和转化煞元的方法?
他尝试按照苏婉解读的思路,再次调动一丝冰煞元和一丝火煞元,不再试图让它们并行或对冲,而是引导它们,如同两条首尾相衔的游鱼,沿着一个虚拟的、微小的环形轨迹,开始缓慢旋转。
起初依旧困难,两股能量本能排斥。但林风谨守“涡流”之意,不疾不徐,以心神为轴,不断调整旋转的速度和轨迹。
渐渐地,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灰白色气旋,在他指尖上方隐隐浮现!气旋之中,冰蓝与暗红的光点流转不休,彼此追逐,冲突虽在,却不再激烈对抗,反而在旋转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向内凝聚的吸力!
有效!而且,比“慢煨”之法更主动,效率似乎也更高!
林风精神大振,不顾疲惫,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在体内一条次要经脉中,构建这种“煞元涡流”。过程依旧痛苦且艰难,需要极度精细的控制,但每成功运转一个小周天,都能感觉到那处经脉中的冲突减弱一分,煞元也似乎被提炼得更加凝实一丝!
这兽皮册,果然是至宝!尽管残缺,却为他指明了另一条掌控冰焰煞元的道路!
就在林风沉浸于这新的发现,苏婉也在一旁努力参悟那些符文结构时,洞口那淡蓝色的光幕,忽然无声无息地波动了一下。
白裙女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石洞中。
她来得毫无征兆,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林风和苏婉同时警觉,立刻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目光扫过石桌上摊开的兽皮册,在林风指尖尚未完全消散的、那微不可察的灰白气旋残留上停留了一瞬,星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煞元涡旋篇》的残页……”她轻声自语,仿佛在确认什么,“竟能被你误打误撞,摸到一丝门径。你的悟性,倒是不差。”
她果然认识这本册子!而且知道其名称!
林风心中震动,面上却保持平静:“前辈认得此物?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指点?”女子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此法虽是上古‘煞修’一脉的基础法门,但与你体内那驳杂不纯的冰焰煞元,倒有几分契合。若能修成,确可更快稳固根基,甚至进一步提纯煞元。不过,凭这残页,你最多练到入门,且无人指引,极易走火入魔,被煞气彻底吞噬心神,化为只知杀戮的煞傀。”
她顿了顿,又道:“三日期限未到,我本不应现身。不过,既然你已触及此法,便提前问你一句——”
她星眸凝视林风,仿佛要穿透他的肉身,直视那纠缠的双魂:
“林风,你可知,‘破命者’的真正含义?”
来了!林风心神一紧。他知道,真正的拷问,或许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