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16:06:38

夜,愈发深沉。

驸马府的大堂,成了朱由检临时的指挥所。

巩永固将几个年幼的子女安置在后堂的偏房里,又找来两个忠心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家仆照看,这才重新回到堂中。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或者说,巨大的悲痛被更强烈的复仇欲望压制,整个人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然。

“陛下,这是臣凭记忆写下的名单。”

一张从书房里找出的宣纸上,用上好的徽墨,写下了一个个名字。

“吏部文选司郎中,吴麟征。此人刚正不阿,城破之日便痛骂闯贼,被刘宗敏下令收监,至今未杀,只为拷掠其家财。”

“左都御史,李邦华。与臣一同相约殉国,但臣先回府安顿家小,他应还在府邸之中。”

“新乐侯,刘文炳。外戚,忠勇可嘉,但性子有些软弱,此刻应被困府中,不知所措。”

……

巩永固一边说,朱由检一边默默记忆,与自己脑海中的历史资料相互印证。这些人,都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殉国忠臣,是未来南明朝廷可以倚仗的“清流”砥柱。

另一边,李若琏正带着黎志,对庭院里堆积如山的财宝进行快速的分类和打包。

黎志不愧是贪腐入狱的行家,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为金银珠宝而生。他抓起一把珍珠,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月光看了看成色,便能立刻估算出大致的价值。

“陛下,这箱东珠成色极佳,至少值五万两!”

“这尊玉佛是和田籽料,雕工也好,不好出手,但抵个两三万两没问题。”

“这些金条最实在,估摸着有三千两,咱们路上用得上。”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屠信和两个家仆,用布匹和绳索将那些最值钱、最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打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裹。那熟练的模样,仿佛不是在为皇帝效力,而是在干一票惊天动地的绑票勒索。

屠信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烦躁地执行着命令,时不时用那双凶悍的眼睛扫视着院墙四周,像一头警惕的恶狼。

王承恩则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用一个破瓦罐煮着水。他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本该殉国的皇帝,在给本该殉国的驸马下令;本该死了的锦衣卫,在和本该砍头的囚犯一起打包财物。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梦,就是已经下了地府,看到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

“差不多了。”朱由检看了一眼天色,“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他刚说完,守在门口的屠信突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瞬间绷紧。

“有人来了!”

几乎是同时,李若琏也一个闪身到了朱由检身前,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

“多少人?”朱由检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

“脚步声很杂,至少二十人以上,正朝大门这边过来。”屠信的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还抬着东西,听动静,像是撞门用的。”

“嘿,看来是同行啊。”黎志搓了搓手,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有些兴奋,“这是哪路毛贼,敢抢到咱们头上了?”

巩永固脸色一变:“定是附近的闯军流兵,看到府上安静,起了疑心!”

朱由检冷笑一声。

来得正好。

他收服了李若琏,靠的是君臣旧义和诛心之言。

他收服了屠信和黎志,靠的是威逼利诱和画下的大饼。

他收服了巩永固,靠的是亲情和复仇的火焰。

但这支草台班子,终究是拼凑起来的,人心各异。他们需要一场真正的血战,来磨合,来筛选,来凝聚。

需要一份,用敌人的鲜血来壮壮胆了

“李若琏,你带两个家仆,从后院翻出去,在胡同口守着,别让任何人跑了。”

“屠信,黎志,你们两个,藏在院子里那堆财宝后面。”

“巩永固,你守在堂前,一会听我号令。”

朱由检迅速下达了指令。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驸马府的庭院布局、人员配置、敌我优劣,瞬间在他脑中形成一幅沙盘。

“陛下,您……”巩永固有些担心。

“朕就在这里。”朱由检指了指大堂的门后,“朕要亲眼看着,朕的刀,够不够快。朕的狗,够不够疯。”

众人各就各位,整个驸马府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堆财宝,仍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诱惑。

“轰!”

一声巨响,本就破碎的大门被一根巨大的圆木狠狠撞开,碎屑四溅。

二十多个衣甲不整、满身酒气的大顺军士兵,在一名独眼军官的带领下,提着刀枪,哄笑着冲了进来。

“哈哈哈,发财了!兄弟们,搬空这里!”

当他们看到庭院里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他们疯狂地扑向那堆财物,甚至为了抢夺一个金碗而相互推搡起来。

那独眼军官更是得意忘形,一脚踩在一个珠宝箱上,狂笑道:“什么狗屁驸马府,还不是便宜了老子!等老子把这些搬回……”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柄刀,从那堆财宝后面,毫无征兆地捅了出来,精准地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是黎志。

他脸上带着贪婪的微笑,仿佛捅穿的不是人心,而是一个装满金子的钱袋。

独眼军官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刀尖,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动手!”

朱由检冰冷的声音,从大堂的阴影里响起。

这声音,就是地狱开启的号角。

“吼!”

屠信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从财宝堆的另一侧猛然跃出。他没有用刀,而是直接撞进了一个正抱着一尊金佛发呆的士兵怀里。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士兵的胸膛整个凹陷了下去,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金佛。

屠信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长刀,看也不看结果,转身一刀横扫,两颗还在发愣的脑袋冲天而起。

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庭院。

“杀!”

巩永固双目赤红,握着那柄尚方宝剑,也从堂前台阶上冲了下来。他没有屠信的疯狂,也没有黎志的阴险,但他的每一剑,都带着国破家亡的滔天恨意,大开大合,势不可挡。

一名闯军士兵举刀来挡,却被他连人带刀,一剑劈成两半!

剩下的十几名闯军士兵终于从发财梦中惊醒,他们面对的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三头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

“有埋伏!快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些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士兵瞬间崩溃,转身就想往大门外逃。

但他们跑不了。

黎志像一只幽灵,堵住了大门。他的身法极其诡异,总能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位置。他手中的短刃上下翻飞,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和一道飙飞的血线。他不出致命的招,专挑手筋脚筋下手,让那些企图逃跑的人,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倒下。

屠信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如同一台绞肉机,正面碾压过去。长刀所至,残肢断臂横飞。他享受着这种杀戮,脸上甚至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巩永固则死死地盯着一个看似头目的闯军百户,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百户被他不要命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被一剑钉死在墙上。

朱由检就站在大堂的阴影里,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场一面倒的屠杀。

他看到屠信的疯狂,黎志的狡诈,巩永固的决绝。

很好。

这都是他需要的力量。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庭院里便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闯军士兵。

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脂粉与金钱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屠信提着滴血的长刀,走到朱由检面前,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杀戮后的满足:“陛下,清扫干净了。”

黎志则已经开始熟练地在尸体上摸索,将那些值钱的腰牌、碎银子统统塞进自己怀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巩永固拄着剑,站在尸体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满地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忍住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就在这时,李若琏带着两个家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院中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到朱由检面前,低声道:“陛下,胡同两头都已封锁,有两人企图逃窜,已被处理。”

“很好。”朱由检点了点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踩着黏稠的血液,走到庭院中央。

“感觉如何?”他问巩永固。

巩永固抬起头,看着朱由检,嘴唇动了动:“……痛快。”

“那就好。”朱由检转向屠信和黎志,“你们呢?”

“不够杀!”屠信言简意赅。

“油水太少。”黎志一脸嫌弃地晃了晃刚搜刮来的几个钱袋。

朱由检笑了。

“放心,以后有的是你们杀的,有的是你们抢的。”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朕活,你们活。朕死,你们也别想活。”

“这份投名状,朕很满意。”

“现在,处理掉尸体,带上东西和人。我们,该换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