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深回到书房,并没有处理工作。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心情却无法平静。指尖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
陆景然那个混蛋。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会缺女人?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献殷勤”?
那个叫苏静涵的女孩,虽然看起来干净清纯,但眼神里的那份对金钱的渴望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了五万块,连“取悦我”这种话都能默认下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和那些女人一样一路货色。只是手段更高明,包装得更精致罢了。
想到这里,傅云深的心里涌上一阵厌恶。他将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决定不再去想楼下那个女人。由她自生自灭好了,等她发现自己的“表演”毫无作用,自然会识趣地离开。
他拉开椅子,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曲线瞬间占据了他的视线。
一个小时后,傅云深处理完一份紧急的海外文件,端起手边的水杯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微微蹙眉,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这是连接到别墅内部服务系统的,平时会有钟点工或者管家接听。
然而,电话响了很久,都无人应答。
傅云深这才想起来,为了今晚不被人打扰,他给所有服务人员都放了假。
该死。
他有些烦躁地起身,拉开书房的门,准备自己下楼去倒水。
刚走到二楼的走廊,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摩擦声就传了过来。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别墅里却格外清晰。
傅云深循着声音望去,脚步顿住了。
只见一楼的客厅里,那个本该在“待命”或者想方设法吸引他注意力的女孩,此刻正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穿着自己带来的,明显不合身的卡通图案围裙,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沙发底下的踢脚线。
她的动作很专注,也很专业。先用湿布擦一遍,再用干布收干水分,不留下一丝水痕。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上,长而卷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她就那么一寸一寸地,从客厅的一头擦到另一头。偌大的客厅已经被她擦完了一小半,地板亮得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傅云深站在二楼的阴影里,像一个闯入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大脑再次陷入了那种荒谬的空白中。
这是在干什么?
新的表演形式?通过展示自己贤惠能干的一面,来博取他的好感?
可有哪个女人会用这种最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她们更擅长的不是洗手做羹汤,就是在浴缸里洒满玫瑰花瓣。
而她却在这里擦地。
傅云深靠在栏杆上,抱着臂决定看她到底能演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静涵完全没有察觉到楼上的那道目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劳动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当身体变得疲惫时,心里的那些屈辱和难堪似乎也能减轻一些。
她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普通的雇主家,把傅云深当成了一个脾气古怪有特殊洁癖的客户。
只要不想那句“取悦我”,一切似乎都能忍受。
擦完地板,她又开始整理沙发。她把每一个靠垫都拿起来,按照颜色和大小重新摆放整齐。然后,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静电除尘掸,开始清理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摆件。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生怕碰坏了任何一样东西。
傅云深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自己这座冰冷空旷的“宫殿”里忙碌着。她自带的那些廉价清洁工具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她让这个只是用来睡觉和存放物品的空间,第一次有了一丝“家”的烟火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静涵终于直起了腰,捶了捶自己酸涩的后背。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完成最后一项工作——打扫主卧室。
虽然那个男人的要求很奇怪,但既然收了钱就该把活干完。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端着一盆清水,走上了二楼。
傅云深在她上楼的那一刻,就闪身回到了书房。他没有关门,只是留了一道缝隙,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
他看到她走到主卧室门口,迟疑了片刻,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傅先生,您睡了吗?我想打扫一下您的房间,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礼貌。
房间里自然无人应答。
等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傅云深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他掐灭了想要继续观察下去的念头,转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的威士忌。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仰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燥意。
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在玩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更高级的把戏?
如果她是装的,那她的心机和忍耐力,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如果她是假的,那陆景然那个蠢货,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缺根筋的“极品”?
主卧室内,苏静涵被房间的奢华程度再次震惊。
比楼下客厅还大的空间,一整面墙的衣帽间,还有一个自带露天阳台的巨大浴室。房间的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冷硬简约,黑白灰的色调,看不到一丝多余的杂色。
空气中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木质香。
苏静涵的脸颊有些发烫。进入一个陌生男人的私密空间,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开始工作。她换掉了床单被罩,将脏的衣物放进洗衣篮,然后开始擦拭床头柜和书桌。
在书桌上她看到了一张合影。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版的傅云深,大概是大学时代,穿着学士服,脸上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青涩,但眉眼间的冷傲已经初具雏形。他身边站着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生,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那个“陆景然”了。
而在他们的身后,背景是霖州大学的图书馆。
苏静涵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也是霖大的毕业生。
她不敢多看,快速擦干净桌面,然后开始打扫浴室。
当一切都收拾妥当,整个别墅都变得焕然一新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苏静涵累得几乎要散架。她把所有的清洁工具都收回自己的帆布包,然后疲惫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是该离开,还是留下来“待命”?
傅云深的要求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如果她现在走了,算不算违约?那五万块钱,会不会就没了?
想到这里,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可是,她该在哪里待命?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她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书房门和主卧门,不敢去打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沙发旁一张小小的单人沙发凳上。
她走过去,蜷缩着身体坐了下来。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但至少可以让她稍微休息一下。
夜深了,别墅里静得可怕。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苏静涵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头一点一点地,靠着沙发扶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双手紧紧地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傅云深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凳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她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剪影,睡梦中的她卸下了一身防备,露出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脆弱和稚气。
他就那么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
这大概是史上最正经的“陪睡”了。
他让她“开始工作”,她就把他家擦得一尘不染。他让她“取悦他”,她就用这种方式,在自己的地盘上睡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傅云深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轻轻地撞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痒。
他走下楼,脚步很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观察她。
她的皮肤很白,在月光下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嘴唇没什么血色,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也紧绷着,充满了不安全感。
傅云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紧紧抱着的帆布包上。
他伸出手,想要拿开那个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帆布包的那一刻,原本熟睡的苏静涵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一双是带着探究和复杂的深邃,一双是带着惊恐和茫然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