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混合着古龙水和脂粉味的廉价香气,随着赵泰的脚步,蛮横地钻进了这间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店。
就像是一坨精致的垃圾,突然掉进了清水里。
赵泰摘下墨镜,那双被酒色掏空的眼睛里,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他没急着发难,而是像个来视察的大领导一样,背着手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楚晚宁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嫌弃地挑起了她那个印着“金龙鱼调和油”广告词的围裙带子。
“啧啧啧,真是一场好戏啊。”
他甚至还要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刘菲菲夸张地感叹,“菲菲你看,这就是咱们江海大学那一朵只能远观的高岭之花。以前穿的是香奈儿的高定,现在……这身行头加起来超过五十块吗?”
刘菲菲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那尖细的笑声像是用指甲在刮玻璃,听得人耳膜生疼。
“亲爱的,你也别这么说嘛。人家现在可是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虽然这工作是下贱了点,但好歹能混口饭吃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做作地将手里那只爱马仕铂金包——不论真假,反正Logo挺大——重重地顿在柜台上。
“哎呀!”
刚放下,她就惊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了手一样弹开,一脸惊恐地看着包底沾上的一点灰尘。
“这什么破桌子啊!这么脏!楚晚宁,你就是这么看店的?把我的包弄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楚晚宁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抹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低着头,那张精致的脸庞因为屈辱而涨得通红,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微微颤抖。她不敢抬头,怕看到赵泰那副胜利者的嘴脸,更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忍。
必须忍。
这里是苏云的店,那个刚刚给了她一碗面、一张床的男人。她已经是个扫把星了,不能再给他惹麻烦。赵家虽然现在有些麻烦,但在江海市依然是庞然大物,捏死一个小店老板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对不起……”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沙砾,“我帮你擦干净。”
她伸出手,想要去擦那个包。
“拿开你的脏手!”
刘菲菲尖叫着把包抢回来,一脸嫌弃地退后半步,“别用你擦桌子的抹布碰我的包!全是穷酸味,恶心死了!”
赵泰看着楚晚宁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的那种扭曲的快感简直要爆棚了。
曾几何时,他拿着鲜花和钻戒在女生宿舍楼下站了一整晚,楚晚宁连窗户都没开一下。那时候的她多骄傲啊,像只白天鹅,看他的眼神里只有冷淡和疏离。
可现在呢?
这只白天鹅掉进了泥坑里,只要他稍微施舍一点剩饭,她就得摇尾乞怜。
“晚宁啊,其实我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赵泰靠在柜台上,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大概有两三千块,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在手里拍得啪啪作响。
“我知道你爸跳楼了,你妈还在医院躺着,急着用钱是吧?只要你求我……哦不,只要你现在说一句‘赵泰我错了,我当初瞎了眼’,这些钱就是你的。”
钞票的一角,轻佻地划过楚晚宁的脸颊,带着羞辱的触感。
楚晚宁猛地后退一步,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我不稀罕你的臭钱。”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不稀罕?”
赵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的刘菲菲却突然“哎哟”了一声。
“亲爱的,你看我的鞋!”
刘菲菲指着自己脚上那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刚才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踩到什么了,好像有点泥印子。这可是我刚买的新款,好几万呢!”
她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楚晚宁手里那块湿漉漉的抹布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
“喂,那个服务员。”
刘菲菲抬起脚,那尖锐的鞋尖几乎要踢到楚晚宁的小腿上,“既然你会擦桌子,那擦鞋应该更拿手吧?来,给我擦干净。擦得好,本小姐赏你一百块小费。”
空气瞬间凝固。
楚晚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人。
让她……当众给她擦鞋?
这已经不是刁难了,这是把她的尊严扔在地上,还要狠狠地踩上几脚,再碾碎成泥。
“怎么?不愿意?”
刘菲菲抱着胳膊,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德行。一个负债累累的丧家犬,还装什么清高?让你擦鞋是看得起你!”
赵泰在一旁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玩味:“晚宁,菲菲脾气不好,你最好顺着她点。不然这破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被查封啊、被砸了啊……那你那个废物老板可就要倒霉了。”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楚晚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面。
苏云正坐在那张藤椅上。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指甲刀,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咔嚓、咔嚓。”
清脆的剪指甲声,在死寂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好像根本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没看到这两个咄咄逼人的恶客。那一脸的漫不经心,仿佛天塌下来都还没他那根倒刺重要。
楚晚宁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是啊,他只是个开杂货铺的小老板,虽然嘴巴毒了点,心肠好了点,但面对赵家大少这种恶势力,他能怎么办呢?
为了不连累他……
楚晚宁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的膝盖微微弯曲,拿着抹布的手颤抖着伸向刘菲菲的鞋面。
哪怕尊严碎了一地,至少……至少要保住这个唯一肯收留她的地方。
“这就对了嘛。”
刘菲菲得意地晃着脚,“擦干净点,别留下水印。”
就在楚晚宁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双脏鞋的瞬间。
“咔嚓。”
最后一声剪指甲的声音落下。
苏云吹了吹指尖的碎屑,头也不抬,懒洋洋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店里怎么进苍蝇了?嗡嗡嗡的,吵死人。”
刘菲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赵泰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
楚晚宁弯下去的腰也僵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赵泰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楚晚宁,阴恻恻地盯着柜台后的那个年轻人,“小子,你在骂谁?”
苏云依旧没抬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磨甲条,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指甲边缘,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完全把赵泰当成了空气。
这种无视,比指着鼻子骂人还要让人恼火一百倍。
赵泰从小到大,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妈的,给脸不要脸!”
赵泰猛地一步跨到柜台前,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砰!”
那实木的柜台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上面的计算器都跳了起来。
“老板,你特么聋了吗?还是死了?”
赵泰把那半截烟头狠狠摁在柜台上,火星四溅,在原本干净的桌面上烫出一个丑陋的焦黑印记。他身子前倾,那张扭曲的脸几乎要贴到苏云的脸上,恶狠狠地吼道:
“没死就给老子拿包烟!软中华!动作慢一秒,老子拆了你这破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楚晚宁吓得捂住了嘴,刘菲菲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缓缓放下磨甲条,看着桌上那个还在冒烟的焦黑印记,又看了看面前这张喷着唾沫星子的脸。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