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个谎话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怎么样？怎么样？”
夏悦蝶转过身，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喜悦地看着顾舟，急切地等待着一份评判。
“你唱得很好听，谢谢。”
顾舟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长久以来的阴霾。
“这样就对了嘛！”
夏悦蝶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暂时丢到脑后嘛。你看，难过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加油！”
“嗯。”顾舟轻声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暖阳融化的柔软。
“哦对了，你别傻坐着了，跟我来！”
夏悦蝶说着，便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她随手从旁边拔下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洗礼。
顾舟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在旁边躺了下来。
微风吹过，柳丝轻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还夹杂着一缕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孤舟，你看！”
夏悦蝶忽然伸出白净的手指，指向天空的一片云朵。
“你看那片云，像什么？”
顾舟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
那片云朵正缓缓翻涌，下方还拖着一条细长的小尾巴。
“有点像......一只猪。”他诚实地回答。
“我看你才像一只猪呢！”
夏悦蝶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兴致勃勃地解释道，
“你再仔细看，上面那几朵云组合起来像不像一朵盛开的棉花花？下面那个小尾巴，就是它的枝丫呀。”
顺着她的引导，顾舟再次望去，那几朵零散的云，竟真的在他眼中幻化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
“好像......确实。”
“是吧？”夏悦蝶又指向另一边，“你再看那边那朵，像不像一只蜷着身子睡觉的小猫咪？”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顾舟由衷地赞叹。
他乍一看，不过是寻常的云，但在夏悦蝶的描述下，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幅充满奇趣的画卷，越看越觉得妙趣横生。
顾舟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感受着微风拂面，耳边是夏悦蝶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
这一刻，他的心中无比宁静。
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他曾拥有过这样一段纯粹而美好的时光。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看了很久很久的云，直到天色被夕阳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
夏悦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惊呼一声，匆忙起身。
“再见了，孤舟！我得回去了！”
“再见，夏悦蝶。”
夏悦蝶的身影像一阵风，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顾舟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坐上了前往医院的公交车。
今天他跟苏芷菱请过假，倒不用急着回去做饭。
况且，苏芷菱应该正忙着和杜卓享受二人世界，无暇顾及他吧。
很快，顾舟便来到了苏杭市人民医院。
他第一时间找到李医生，将顾强给的那笔钱补上了拖欠的医药费。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奶奶的病房。
“奶奶，我又来看你了。”
病床上的老人本在昏睡，听到声音，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
在看清是顾舟后，她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瞬间注入了一丝光亮，激动地想要撑起身子。
“奶奶，您别动。”顾舟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奶奶坐起，在她背后垫好枕头。
“小舟啊，”奶奶抓住他的手，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
“刚才......我好像看到李医生跟你在外面聊了很久，是不是......是不是我的病情加重了？”
她的眼中满是担忧，“要不......咱们就不治了吧。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治也没什么，我就怕......怕耽误了你啊......”
“没事的，奶奶。”
顾舟伸手，轻轻拭去奶奶眼角的泪水，声音温柔而坚定，“医生说您的病情恢复得不错，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出院了。”
“真的吗？”奶奶的眼睛瞬间一亮。
“当然了，”顾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奶奶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您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好......”奶奶眼中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些许，她点了点头。
“对了，小强......他、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提到顾强，奶奶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丝愧疚与心疼。
“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离家出走这么多年......”
顾舟心中一酸，强忍着情绪，柔声安慰道：“奶奶，您别想太多。今天......我还跟哥见面了呢。”
他撒了一个谎。
“他说他很想您，只是工作实在太忙，实在抽不开身回来。”
“是、是吗？”
奶奶顿时愣住了，浑浊的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即将溢出，“我还以为......那孩子现在还在恨我呢......”
“奶奶，那件事情哥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您千万别多想。”顾舟低下了头，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他知道奶奶说的是什么。
那年高考，顾舟是全校第一，而顾强，却是倒数几名。
家里本就贫困，奶奶为了供他们兄弟俩读书，白天种菜拖到镇上卖，晚上还要出去捡废品，硬是靠着一把骨头，将他们拉扯完了高中。
因为常年劳累，奶奶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后来，奶奶借遍了亲戚朋友，凑出的钱却只够一个人上大学。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终，在绝望与挣扎中，奶奶选择了成绩更好的顾舟。
从那天起，顾强和家里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不久后，他便独自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过家。
对于奶奶的情况，他也只肯在电话里，通过顾舟间接了解。
“奶奶，您看。”顾舟从口袋里掏出那沓皱巴巴的钱，放在奶奶的手心。
“这是哥给您的钱。他还跟我说，他不在您身边，让您多注意身体，这钱就是孝敬您的。”
奶奶看着那些被汗水浸润过的纸币，颤抖着，用尽全力地抓紧在手里，仿佛那是孙子唯一的牵挂。
“小强......奶奶对不起你......”
老人嘶哑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顾舟轻声安抚着奶奶的情绪，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他去食堂打了一碗温热的粥，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她吃下。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李医生身穿白大褂走了进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顾舟：“顾先生，麻烦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聊一下。”
“好。”顾舟对奶奶笑了笑，跟着李医生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李医生，怎么了？”
李医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
“你别紧张。是这样，鉴于你奶奶最近的身体状况，我们打算为她做一个更全面的细致检查，这样对后续的治疗方案更有利。
这个费用我跟医院申请过了，可以减免一部分。你明天陪她过来做一下，可以吗？”
“明天吗？”顾舟有些犹豫。
他今天才跟苏芷菱请过假，还被她冷言冷语地说了一顿。
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的休息时间只有周末和法定的节假日。
一连两天请假，他实在有些开不了口。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李医生看出了他的为难。
“这个......时间能不能推迟一下？比如......周六？”顾舟试探性地问道。
“这个......”李医生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顾先生。周末医院人多，检查排队时间长，到时候减免的名额可能就排不上了，希望你能理解。”
似乎是看出了顾舟的窘迫，李医生紧接着补充道：
“你要是实在没时间，要不找你的朋友过来帮忙？比如......你的妻子？”
这三年来，顾舟对奶奶的悉心照料，李医生全都看在眼里。
一个年轻人，能任劳任怨、三年如一日地照顾病重的奶奶，其中的艰辛与付出，换作旁人很难做到。
能帮一把，他都想帮。
“我的妻子？”
顾舟听到这个词，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确实有妻子，但那不过是合约。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麻烦雇主帮他忙呢？
“没事的李医生，明天我会来的。”
顾舟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再跟苏芷菱商量一下。
万一......万一她今天约会心情不错，或许就答应了呢？
“好吧，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
李医生拍了拍顾舟的肩膀，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