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洲那句“现在,很期待回家吃饭”,在苏念的心里反复回响。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安稳,唇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熟悉的军号声准时响起,将苏念从沉睡中唤醒。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军绿色的被子被叠成了完美的豆腐块,棱角分明,一如它的主人,透着一股严谨到刻板的气息。
床头柜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旁,多了一个军用水壶。
苏念伸手摸了摸。
温的。
一股暖流顺着指尖,缓缓淌过心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下来。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正用他独有的方式,表达着笨拙又笨拙的关怀。
简单的洗漱过后,苏念走进厨房。
昨天那条大石斑鱼还剩下不少,鱼头和鱼骨更是精华。她动手熬了一锅鲜美的鱼肉粥。
顾远洲晨练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和微汗的潮气。
他刚一进门,就被满屋的鱼粥鲜香勾住了脚步。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喝着粥。
没有多余的言语。
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刚结婚时的冰冷疏离,已是两个世界。
吃完饭,顾远洲换上挺括的军装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苏念。
“昨天累坏了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的目光落在苏念的手上。
那里有几道被礁石划破的细小口子,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痂。
“我没事,不累。”苏念笑着摇摇头,那点小伤口带来的微痛,在此刻都化作了甜意。
顾远洲的眉头却蹙了起来,显然不赞同她的逞强。
他沉默了片刻,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那条鱼够吃好几天了。”
言下之意,别再去冒险了。
说完,他像是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符合他冷硬人设的话,转身,近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
苏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她的“海岛养夫”计划,不仅喂饱了他的胃,也开始喂暖他的心了。
送走顾远洲,苏念开始规划今天的任务。
巨大的鱼头和鱼骨是宝贝,她要用它熬一锅浓郁的奶白色高汤。
处理这么大的鱼头鱼骨,家里的锅太小施展不开。她想起了院子里那口被闲置许久的大铁锅。
苏念挽起袖子,抱着沉重的大铁锅,走向院外不远处的公用水井。
军属大院的清晨,永远是热闹的。
水井边,洗衣服的,淘米的,聊家常的,这里是整个大院的信息集散中心。
苏念一出现,嘈杂的水井边瞬间死寂。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复杂难辨,有好奇,有羡慕,但更多的,是混杂着嫉妒和审视的探究。
昨天她扛着巨型石斑鱼招摇过市的画面,早已在院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怎么可能抓到那么大的鱼?
这事,太不合常理了。
一夜的发酵,足够让各种猜测流传开来。
“哟,小苏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宁静。
是王彩霞,家属院里出了名的“广播站”。她正用力搓着一件油污的工服,斜着眼睛看苏念,皮笑肉不笑。
“王嫂早,大家早。”苏念坦然地对众人点头,将大铁锅放在井边的空地上。
“小苏啊,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旁边一个方脸军嫂搭腔,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昨天那大鱼,可把我们都看傻了。你这城里姑娘,水性这么好,还会抓鱼?”
苏念一边打水,一边微笑回答:“谈不上水性好,纯粹是运气。那鱼被困在潮汐池里出不去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弄上来的。”
“运气?”
王彩霞嗤笑一声,手里的衣服在搓衣板上摔得“啪啪”作响。
“这运气可真好到天上去了!我们在这岛上住了几年,怎么就没撞上过这种好事?”
她停下动作,直起身,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扫视众人,故意拔高了音量。
“远洲现在可是营长,是岛上重点培养的对象!想弄条鱼还不容易?跟出海的渔船打个招呼,或者让后勤的船顺便带一条,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非要说是自己媳妇抓的,这是想给新媳妇长脸呢!”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王彩霞的话虽然刻薄,却精准地说出了不少人心里的怀疑。
相比于一个娇弱的城里姑娘独自捕获巨鱼,顾营长利用职权搞点“福利”,似乎更符合逻辑,也更让人信服。
这顶帽子扣得可不小。
往小了说是夫妻爱面子,往大了说,就是以权谋私,是作风问题!
苏念刷锅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王彩霞,脸上依旧挂着淡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退让。
“王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顾远洲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岛上大部分同志都清楚。他爱惜自己这身军装,比爱惜命还重要。我不敢,也舍不得,为了一条鱼,就往他身上泼这种脏水。”
她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而是先一步将顾远洲摘得干干净净,瞬间就占据了道德高地。
王彩霞的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媳妇,嘴皮子这么利索。
苏念环视一圈,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些。
“各位嫂子在这生活的时间比我长,经验比我丰富。我一个刚来的,确实很多东西都不懂。昨天能抓到鱼,真是侥幸。”
“那片潮汐池就在西边礁石群后面,得退大潮的时候才露出来。下次再有大退潮,如果嫂子们有兴趣,咱们可以结伴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互相也有个照应。”
她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既解释了地点,又主动发出邀请。
这种开放和分享的态度,瞬间让王彩霞那些关于“藏着掖着”、“搞特殊”的影射,变得格外可笑和上不了台面。
“真的?那太好了!小苏你可得叫上我!”之前帮苏念说过话的军嫂刘梅立刻高兴地响应。
“对啊对啊,一起去有个伴儿!”其他几个观望的军嫂也纷纷附和。
人心的天平,在这一刻悄然倾斜。
王彩霞被晾在一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她本想挑拨离间,给苏念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成了跳梁小丑,还亲手为苏念铺路,让她收获了一波人心。
她悻悻地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衣服,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以苏念的完胜告终。
但她知道,闲言碎语不会就此停止。
想要真正在这里站稳脚跟,光靠嘴皮子,还远远不够。
回到家,苏念架起洗刷干净的大铁锅,将巨大的鱼头、鱼骨和一些鱼肉边角料统统放进去,加上几片野生姜片,倒满水,用文火慢慢熬煮。
她要做一道最能征服人心的武器。
食物。
而且,是香气能飘出几里地,让所有质疑和嫉妒,都在这霸道的香气面前无所遁形的食物。
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霸道、前所未有的香气,从家属院最东头那间小屋里,开始悄然弥漫,然后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大院。
那不是单一的肉香。
先是猪油被烧热后炸开的油脂香,霸道无比。
紧接着,是面粉下锅后煎出的焦香,勾得人心里发痒。
最后,一股浓郁的、带着海洋气息的鱼肉鲜味,混合着某种植物的烈香,猛地炸裂开来!
这股味道,蛮横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起了肚子里最深处的馋虫。
院子里聊天的军嫂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话头,用力地吸着鼻子。
“什么味儿啊?要命了,这么香!”
“是从……顾营长家传来的?”
“天哪,他家这是做什么好吃的?比过年炸丸子还香一百倍!”
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更是直接被这股香味俘虏了。
他们停下脚步,循着味道就跑到了苏念家的院子外面,扒着篱笆,一个劲儿地往里瞅,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
“妈妈!好香啊!我想吃!”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忍不住回头冲着自家方向大喊。
这一声喊,让那些还在议论的军嫂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王彩霞刚从屋里出来,闻到这让她都忍不住猛咽口水的香味,再看到苏念家门口围着的那群孩子,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她早上还讽刺苏念把“腥了吧唧”的东西当宝。
结果人家转手,就做成了让整个大院都疯狂的美味。
这记无声的耳光,打得比任何言语都响亮。
此刻,小屋的厨房里,苏念正专注于灶台上的大铁锅。
锅里,一个个白胖的馅饼正被猪油煎得滋滋作响,底部已经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
这正是她今天的“反击武器”——鱼肉韭菜水煎包。
面是她自己和的,醒了足足一个小时,韧性十足。馅料则是用昨天剩下最鲜嫩的石斑鱼肉,剔掉刺,剁成细腻的鱼糜,再混上她在山坡上发现的野生韭菜。
野韭菜的味道比家养的更浓郁,辛辣中带着一丝独特的清甜,完美激发了鱼肉的鲜美。
随着锅铲的翻动,馅饼两面都变得金黄酥脆。
苏念沿着锅边淋入小半碗水。
“刺啦——!”
大量的水蒸气瞬间升腾,她立刻盖上锅盖。
这是让馅饼外酥里嫩的关键一步——水煎。
水汽在锅内循环,将热量传递到馅饼内部,把鱼肉和韭菜的鲜香彻底激发出来,同时让未经油煎的面皮变得柔软。
等到锅里的水汽声渐渐消失,苏念打开锅盖。
一股更浓烈、更霸道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用锅铲将馅饼一个个铲出,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金黄的馅饼,皮薄馅大,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熬了几个小时的鱼骨汤也好了。汤色奶白,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鱼油,只撒了点盐和几粒葱花,那股纯粹的鲜味就足以让人疯狂。
她刚把一盘馅饼和两碗鱼汤端上桌,门就开了。
顾远洲回来了。
他今天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总担心苏念会因为早上的事受委屈。可一进家属院,他就闻到了一股让他脚步都忍不住加快的香味。
当他推开门,看到桌上那盘金灿灿的馅饼和奶白的鱼汤,以及在厨房和灶台间忙碌的苏念时,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他的妻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回来了?”苏念回头,看到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快洗手,尝尝我做的鱼肉馅饼。”
顾远洲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最后定格在她带着笑意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抬起手,用他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擦掉了她脸颊上沾到的一点面粉。
苏念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指腹的粗糙感和温度,清晰地印在皮肤上,热度迅速从脸颊蔓延开来。
这个男人……越来越会了。
顾远洲却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转身去洗手。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两人在桌边坐下。
顾远洲拿起一个馅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咔嚓!”
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
紧接着,是柔软而有韧性的内皮。
最要命的是里面的馅料,滚烫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
鱼肉的极致鲜美、韭菜的浓郁辛香和猪油的醇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美味风暴,席卷了他的所有味蕾。
太好吃了!
顾远洲的眼睛都亮了,三两口解决掉一个,又立刻拿起了第二个。
苏念小口地吃着,小口地喝着鲜美的鱼汤,看着对面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填满。
外面的流言蜚语,邻里的猜忌打探,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个用食物香气和温暖填满的小屋,就是她的城堡。
而眼前这个被她用美食一步步攻陷的男人,就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那些看热闹的邻居和孩子们早已散去,只留下那久久不散的霸道香气,向整个大院宣告着,这家女主人与众不同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