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烟尘慢慢沉淀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酸液的刺鼻气味,还有能量过载后特有的臭氧味。
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林夕扶着冰冷粗糙的巢壁,慢慢走到通道节点处。
她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
刚才那一下精神冲击,几乎抽干了她。
但效果显著。
看着地上那具几乎被劈成两半的队长尸体,还有不远处另外两具破碎的残骸,林夕心里没有任何快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疲惫。
又死了几个。
虽然他们是敌人,是来杀她和凯因的。
但这样无休止的杀戮,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只工兵虫爬了过来,开始熟练地舔舐地上的血迹,清理碎肉和破碎的装甲片。
另外几只则开始拖拽尸体,将它们运往巢穴深处的某个“回收”区域。
高效,冷漠。
像打扫厨房一样打扫战场。
“那个活着的,在那边。”
凯因的声音响起,指引着方向。
林夕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在靠近第一个陷坑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是那个踩中陷阱、被酸液灼伤了腿的队员。
他的作战服下半身已经腐蚀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焦黑溃烂的皮肉。
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看样子是摔下去的时候骨折了。
他还没死。
但离死也不远了。
头盔的面罩上有裂痕,下面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看起来相当年轻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
此刻,他正用惊恐绝望的眼神,看着缓缓走近的林夕,以及她身后那几只虎视眈眈的虫族单位。
“不……不要杀我……”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
完全没有了之前执行任务时的冷酷和专业。
在死亡面前,恐惧才是最真实的本能。
林夕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蹲下身,平视着他。
“你们是谁派来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那队员颤抖着,嘴唇翕动,却不敢回答。
似乎有什么东西,比眼前的死亡更让他恐惧。
“说。”
凯因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冰冷,威严,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容丝毫忤逆。
那队员浑身剧震,眼睛猛地瞪大,露出了比看到虫族更甚的恐惧!
“精……精神链接……直接……沟通……”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语无伦次。
“你是……零号……样本……”
“回答问题。”
凯因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无形的精神压力,如同山岳般碾压过去。
那队员惨叫一声,抱住了脑袋,七窍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
“我……我说!是议会!方舟议会!”
他崩溃般地嘶喊出来。
“第九清洁大队……第三突击小队……”
“任务是……潜入零号巢穴……确认‘萌芽’状态……评估威胁……必要时……清除……”
和之前得到的情报基本一致。
林夕追问。
“评估威胁?评估什么威胁?”
“就……就是你和零号样本接触后……可能产生的……不可控变量……”
队员断断续续地说,因为痛苦而不断抽气。
“议会认为……‘萌芽’的精神特质……可能……可能影响甚至干扰零号样本的‘稳定性’……”
“必须……必须监控,必要时……清除……”
果然。
在议会眼里,她就是个需要被清理的病毒。
“方舟议会……到底是什么?”
林夕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队员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似乎这个问题触及了更深层的禁忌。
凯因施加的精神压力骤然加大!
“啊——!”
队员发出凄厉的惨叫,眼珠都开始充血。
“我说!我说!”
“议会……议会是‘观察者’在地球的……执行者……”
“他们……他们负责维护实验场的……‘纯净性’……”
“清除不合格的样本……引导文明走向……预设的轨道……”
“陈默……陈默是议会培养的‘代言人’之一……负责……负责在台前聚集幸存者,维持‘文明火种’的……表象……”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林夕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陈默那个伪君子,果然是议会推到前台的棋子。
那么他前世献祭自己,就根本不是个人的选择,而是……执行议会的命令?
为了维护所谓的“实验场稳定性”?
“实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夕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队员拼命摇头,血沫从嘴角溢出。
“我们只是清洁工……只负责执行清除指令……”
“实验的核心数据……只有最高评议会的成员才知道……”
“我们……我们只是工具……”
工具。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夕记忆深处的某个盒子。
她的父母……是不是也因为触及了核心,才被“清除”的?
“关于‘萌芽’……议会还知道什么?”
她换了个问题,声音更加冰冷。
“除了我会干扰零号样本……还有别的吗?”
“我……我听队长提过一次……”
队员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弱。
失血过多,加上精神摧残,他快不行了。
“他说……‘萌芽’不是偶然……”
“是……是早期某个被清除的‘违规实验项目’的……残留产物……”
“那个项目……好像和……和‘基因窃取’与‘跨维度精神共鸣’有关……”
“你的父母……好像就是……就是那个项目的……”
他的话没说完。
瞳孔骤然放大。
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死了。
林夕僵在原地。
浑身冰冷。
耳边嗡嗡作响。
早期被清除的违规实验项目?
基因窃取?跨维度精神共鸣?
她的父母……是那个项目的……
残留产物?
什么意思?
她是什么?
她父母又到底做了什么?
无数问题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中翻滚,几乎要炸开!
“冷静。”
凯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抚平了她脑海中部分混乱的波澜。
“他死了。”
“但信息很有价值。”
林夕猛地抬头,看向巢穴核心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她的声音嘶哑。
“关于我……关于我父母的事……”
短暂的沉默。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
凯因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被禁锢在这里……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或半休眠状态。”
“对外界的了解,有限。”
“但……”
他顿了顿。
“你的精神频率……确实很特殊。”
“与这个世界的‘基础频率’……有细微的偏差。”
“更像是……嫁接过来的,或者……被‘调整’过的。”
嫁接?
调整?
林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
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不知道。”
凯因回答得很干脆。
“但议会显然知道。”
“而且,他们很忌惮。”
“否则,不会一次次派人来清除你。”
忌惮……
林夕咀嚼着这个词。
如果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错误”,议会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除非……她身上,真的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或者,她可能……触及了他们拼命想要掩盖的真相。
关于这场实验的真相。
关于她父母死亡的真相。
关于她自己……存在的真相。
一股炽热的火焰,在她冰冷的胸腔里重新燃烧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复仇之火。
而是混杂了迷茫、愤怒,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探寻真相的渴望。
她站起身。
看着地上那具年轻的尸体。
工兵虫已经爬了过来,开始处理。
“把他们的装备和有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凯因吩咐道。
“尤其是那个队长的通讯记录仪和战术平板。”
“里面可能有更详细的指令和情报。”
林夕点点头,开始动手。
她在队长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个比之前更小巧、但看起来更精密的方形仪器。
还有他的战术平板。
以及两把高频振动粒子刃的柄部——刀刃部分在战斗中损毁了。
在其他尸体上,也找到了一些能量电池、医疗包、还有几枚没用掉的特种手雷。
收获颇丰。
但林夕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这些战利品,是用情报换来的。
而情报,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她抱着这些东西,慢慢走回核心区。
凯因的精神力扫过这些装备。
“通讯记录仪有高强度加密,需要时间破解。”
“战术平板也是。”
“不过……应该能挖出点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林夕将东西放在自己那片区域的角落。
然后,她靠着巢壁坐下。
抱着膝盖。
将脸埋了进去。
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哭。
是一种情绪过度冲击后的脱力。
父母的影子,陈默虚伪的脸,苏婉诡异的笑,还有刚刚死去的那个年轻队员惊恐的眼神……
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
让她窒息。
“林夕。”
凯因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少了一些冰冷,多了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
“害怕了?”
林夕没有抬头。
声音闷闷的。
“怕。”
“怕自己……真的只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怕我追寻的真相……最终会让我无法承受。”
巢穴里安静了片刻。
只有那低沉的搏动声。
“错误?”
凯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嘲弄。
“在这个被精心设计的囚笼里……”
“谁又不是‘错误’呢?”
“我,你,外面那些挣扎求生的人,甚至高高在上的议会和观察者……”
“都在犯着不同的‘错误’。”
“区别只在于……”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和……一丝桀骜。
“有些人,甘心做温顺的‘错误’。”
“而有些人……”
“偏要做那个……掀翻棋盘的错误。”
林夕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泪痕。
只有一片被火焰灼烧过的、异常平静的冰冷。
她看着那片阴影。
看着那双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的金色瞳孔。
“凯因。”
她轻声说。
“合作,继续。”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如果我父母的事……真的和议会有关。”
“如果他们真的是被‘清除’的……”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我要亲手……毁了议会。”
“可以。”
凯因的回答,简短而干脆。
“但前提是……”
“你先活到那一天。”
“并且,变得足够强。”
林夕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苍白,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我会的。”
这一次,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为了……
弄清自己究竟是谁。
以及,让那些操纵命运的家伙……
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