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
陈靖玄带着铁塔、夜枭、算盘、水鬼四人,正从一处暗桩查探完线索,准备返回锦衣卫衙署。
行至一处偏僻狭窄的巷道时,一阵压抑到绝望的哭泣,隐隐传来。
陈靖玄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巷道深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形瘦弱的年轻男子,正跪在地上,对着一卷破旧的草席嚎啕大哭。
那草席裹着一具人形物体,缝隙中隐约露出一点青紫色的皮肤,显然已死去多时。
男子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耸动,仿佛有天大的冤屈。
“怎么回事?”陈靖玄走上前,声音平静。
那男子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悲痛和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憔悴的脸。
他看到陈靖玄几人腰间带刀,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之人眼神锐利,心中畏惧,哭声不由得小了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几位……几位爷……”男子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小人……小人的娘子死得冤啊!”
“细细说来。”陈靖玄目光扫过那卷草席,眼神微冷。
皇城脚下,竟发生如此惨案!
男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涕泪横流地诉说起来:“小人的娘子……前几日去城西高老爷府上帮工,说好是做三天的浆洗活计……可……可昨日人被抬回来时,就……就没了气!浑身是伤……下身……下身都是血……”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是高老爷!那个畜生!他……他凌辱了我娘子!我娘子不从,他就……他就活活把人给打死了!”
“为何不去报官?”夜枭沉声问道。
“报官?哈哈……报官?”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凄厉。
“那高老爷是泊名侯的好友!泊名侯您们知道吗?那是镇国公的堂弟!在这京城,谁敢管?京兆尹衙门连状纸都不接!我去侯府门前喊冤,差点被他们的家丁打死!我……我没办法啊!我只能看着娘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口薄棺都买不起……”
“你所说的可有半句虚言!”陈靖玄眼神凌厉。
“属实,句句属实,回来的每一个帮工都是这么说的!”
他再次伏在草席上,痛哭失声,那绝望的哭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令人心头发堵。
泊名侯?镇国公的堂弟?
陈靖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芒!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岂止是条鱼,这分明是条撞上门来的、肥美无比的大鱼!
镇国公府!又是镇国公府!
看来这棵大树底下,还真是盘踞着不少蛀虫!
若能借此扳倒,或者至少重创这个高老爷,乃至牵扯到泊名侯,那功劳……足以让他稳稳踏上试百户之位!
甚至能狠狠打一打镇国公府的脸!
陈靖玄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拿去给你娘子下葬吧,记得办的风光些,她是个好女人。余下的钱去好好吃一顿。”
男子接过银子,止不住地开始磕头,“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官爷大恩大得小人永世不忘,日后愿为官爷做牛做马!”
随后他望着尸体仰天长啸:“娘子,你一路走好!”
这一幕看得实在揪心,尤其是铁塔,夜枭和算盘,他们也是成家的人,此刻自家妻子恐怕在为他们准备午饭。
“铁塔,夜枭,算盘,水鬼!”陈靖玄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在!”四人齐声应道,精神一振。
他们从陈靖玄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狩猎前的光芒。
“跟上!”
……
城西,高府。
花厅里,高老爷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缎直裰,腆着微凸的肚子,舒适地靠在铺着软垫的红木大师椅上。
他身旁坐着一位常在泊名侯府走动的清客相公。
两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茶海旁,海面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薄胎瓷茶具。
一名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的侍女正跪坐在旁,动作优雅地进行着茶道。
热水冲入茶壶,蒸腾起带着茶香的白雾,沁人心脾。
“高兄府上这雨前龙井,果然是极品!汤色清洌,香气馥郁,入口回甘,妙啊!”那清客相公细细品啜一口,摇头晃脑地赞道。
高老爷志得意满地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徐兄过奖了,不过是泊名侯爷前日赏脸,赐下的些许茶叶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他刻意提及泊名侯,言语间的得意与倚仗表露无遗。
那许清客闻言,更是连声奉承,厅内一派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景象。
高老爷眯着眼,享受着香茗与奉承,只觉得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在这京城,有泊名侯这层关系,谁敢动他高大官人?
然而,就在他端起茶杯,准备再品一口香茗时——
“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前院传来!
震得花厅的窗棂都嗡嗡作响!
高老爷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泼了大半在身上,烫得他“哎哟”一声怪叫,猛地跳了起来。
那清客也吓得脸色发白,手中的茶杯差点摔落。
奉茶的侍女更是花容失色,瑟缩在一旁。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高老爷又惊又怒,朝着厅外厉声喝道,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等下人回话,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家丁惊恐的呵斥和被打翻在地的惨叫声。
下一刻,花厅那扇精美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哐当!”
门板狠狠撞击在墙壁上!
人影闪动,五道身影如同煞神般,带着一身冰冷的杀意,闯入了这片舒适的天地!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异常,但神情冷峻,眼神如刀,瞬间扫过厅内惊惶失措的几人,最后牢牢锁定在狼狈不堪、胸前湿了一片的高老爷身上。
正是陈靖玄!
他身后的铁塔、夜枭、算盘、水鬼四人,如同四尊门神,分立左右,眼神凶狠,气势逼人!
高老爷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尤其是为首那个眼神冰冷的年轻人,心中的怒火压过了惊恐。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坏老子清闲!
他指着陈靖玄,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
“哪里来的狂徒!敢擅闯我高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速速给老子如实说来!”
陈靖玄目光如冰,无视了他的叫嚣,一步步走近。
他走到高老爷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混合着茶香和汗液的味道。
“我叫陈靖玄。”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高老爷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这不是镇国公府以前的赘婿吗!
陈靖玄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微微顿了顿,带着不容质疑的霸气:
“是京师锦衣卫的一个总旗官。”
“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