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内,剩下的军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木雕;有的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狞笑,那是刘建功的几个同党,正为即将到来的权力真空而窃喜;一名年长的参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何健那双要吃人的眼睛,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将头埋得更低。
谁都知道何健的手段。这些年,为了巩固地位,被他以各种名义“清剿”、“正法”的异己军官,没有一个营也有一个加强连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黄埔门生,是校长赐过字的人!这都敢动杀心,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一时间,指挥部内众人心思各异,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是一样的。
刘建功领了那道带着血腥味的命令,躬身退出指挥部,冬日的冷风一吹,让他亢奋的脑子冷静了不少。
“安全”地送到?这话说得真他娘的艺术。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办好了,补充团的人马装备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办砸了,让陈锋那小子活着到了后方,他刘建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活儿得找个靠得住的狠角色。
他脑子里过了三个人选。
第一个是他的警卫排长,张大牛,忠心够但脑子直,会留马脚。
第二个是一营长,李德明,黄埔四期,关键时刻怕他念同门之情。
第三个……刘建功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就是他了。
王麻子,他的亲兵队长,早年间是湘西的土匪,后来被招安,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且这家伙没什么主意,只认钱和拳头,谁给的好处多,谁的拳头硬,他就给谁当狗。关键是下手黑,嘴巴严,杀个人对他来说,跟杀只鸡没什么区别。
刘建功打定主意,不再犹豫,径直朝着亲兵队的营帐走去。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帐篷里传来“嘭、嘭”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声。
“嬲你妈妈别!跟老子顶嘴?老子教你什么叫规矩!”
刘建功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汗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王麻子正光着膀子,一身虬结的肌肉在炭盆的火光映照泛着油光,他一只膝盖抵在一个鼻青脸肿的下级军官胸口上,蒲扇大的巴掌正反开弓,扇得那人满嘴是血,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团座!”
看见刘建功进来,王麻子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谄媚,一脚将地上的人踢开,搓着手迎了上来,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您怎么来了?嘿嘿,这狗日的敢质疑老子的操练法子,我给他松松皮。”
刘建功看都没看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军官,只是拍了拍王麻子的肩膀,眯着眼压低了声音:“有个事,需要你去做!”
“团座您吩咐!”王麻子神色一正。
“去,挑两个嘴严的弟兄,”刘建功凑到他耳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姓陈的那个……在路上悄悄地办了。手脚干净点,做成被赤匪流窜的散兵给劫杀的模样,懂吗?”
王麻子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凶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力点头:“老大放心!我晓得!保证让他走得‘体体面面’,连根毛都找不着!”
另一边,被关在临时禁闭室的陈锋,根本没指望何健会善罢甘休。
禁闭室只是一间废弃的杂物房,阴冷潮湿。他靠着墙壁坐下,后脑的伤口还在一阵阵抽痛,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根据原身的记忆碎片和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何健这种人,猜忌多疑,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自己今天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这梁子已经结死。所谓“交由军事法庭审判”,不过是堵悠悠众口的缓兵之计。从指挥部到后方,路途遥远,中间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意外死亡”。
他必须自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之前那两个卫兵,而是三个面相凶悍的陌生士兵,为首的一个满脸麻子,看人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
换人了!还是刘建功的人!
他认得那个王麻子,原身的记忆里,这家伙是刘建功手下最凶的一条狗。
“陈团长,上路了。”王麻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身后的两个兵一左一右架起陈锋,动作粗暴。
陈锋没有反抗,只是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哎哟……不行,几位兄弟,容我先上个茅房,刚才被踹了几脚,这会儿肚子疼得厉害。”
王麻子不耐烦地想拒绝,陈锋却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了一块银色的怀表,这是原身父亲留下的遗物,做工精致。他趁着被架起来的空档,不动声色地将怀表塞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手里,同时压低声音,“哥几个,行个方便。另外,能不能把绳子绑前面?我这上茅房不方便。”
那士兵捏着怀表的质感,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谄媚地双手递到了王麻子面前,“大哥,您看,成色还不错……让他去吧,拉裤兜里更他娘的晦气。量这书呆子也翻不出浪花。”
王麻子一把抓过怀表,放在耳边听了听那清脆的走针声,满是横肉的脸上这才挤出一丝满意的狞笑。嫌恶地挥挥手:“快点!别他妈磨蹭!”
那士兵得了令,便给陈锋在前面松松垮垮地系了个扣。
陈锋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他被押到不远处的简易茅房,那是一个用木板和茅草搭成的棚子。他一边假装解裤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就是那里!在茅房的木头立柱上,有一根用来挂东西的、长约四寸的铁钉,已经锈迹斑斑。
因为常年受潮气侵蚀,钉子周围的木头已经发黑腐烂。他用身体挡住外面人的视线,手指发力,将那根钉子掰了下来,紧紧攥在了手心。
这就是他的武器!
重新被押上路,王麻子走在最前面,与后面的三人隔了大概五米的距离。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押着陈锋,枪都背在身后,显然没把他这个“文弱书生”放在眼里。
他们走到一处山脚的拐弯处,下方就是一片黑黢黢的树林,正是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
陈锋知道,不能再等了。
“几位兄弟,”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们看,那边山坳里是不是有烟?该不会是赤匪的哨点吧?”
王麻子和两个士兵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电光石火间,陈锋身体猛地向左一沉,右手攥着的铁钉如毒蛇出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进了左边士兵的太阳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皮肉破裂声响起,那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一软,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涣散。
与此同时,右边的士兵听到异响,愕然回头。他看到的,是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和一枚迎面飞来的、带着血丝的铁钉!
“啊!”
铁钉精准地钉在了他的眉心和鼻梁之间,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手一松!
“砰!”
他背上的步枪落地后猛地跳了一下,子弹打向天空,枪声在寂静的山谷中炸响。
陈锋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在枪响的同一瞬间,他已经如猎豹般欺身而上,挣脱绳索,右拳紧握中指指关节凸起,凤眼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捣在了对方的喉结上!
“咔嚓!”
一声软骨碎裂的闷响,那士兵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双手捂着脖子,眼珠暴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两秒,两条人命。
陈锋胸口剧烈起伏,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他刚想去捡地上的步枪,一抬头,却浑身一僵。
前方五米处,王麻子已经转过身来。他脸上没有惊慌,反而是一种混杂着戏谑与惊讶的古怪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出意料之外的精彩好戏。
一只黑黝黝的枪口,正平稳地对准了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