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7:27:26

照片带来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指尖,仿佛带着码头夜晚的湿寒和那双隐藏在暗处、窥探着她的眼睛的恶意。林晚将照片锁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连同那个银色打火机放在一起。这两个来自不同时空,却同样纠缠着她的物件,像两座沉默的冰山,预示着水下更深、更庞大的阴影。

她需要冷静,需要从这令人窒息的被动中挣脱出来。而记忆,总是不合时宜地,将她拖回另一个同样充满抉择与背叛的十字路口。

那是2003年的春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学校停课,街道空旷,恐慌像无形的病毒,在这座北方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对于林晚而言,恐慌还有另一层更具体、更迫近的含义——她的家,成了附近赌徒们聚集的窝点。

母亲林素云早已不管什么非典不非典。父亲的入狱似乎抽掉了她最后一点对生活的敬畏,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和赌徒们亢奋或沮丧的叫骂,成了这个家最主要的背景音。他们挤在狭小、通风不良的客厅里,烟雾缭绕,唾沫横飞,全然不顾潜在的危险。

林晚缩在自己用布帘隔开的小小空间里,用旧衣服捂住口鼻,试图阻挡外面传来的污浊空气和更污浊的人声。她面前摊开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恐惧外面那个闻之色变的瘟疫,更恐惧家里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由债务和非法聚集构成的炸弹。她听说隔壁楼有一户因为偷偷打牌被举报,全家都被拉去隔离了。

她不能去隔离点。那里鱼龙混杂,她可能会真的染病,而且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学进度会被彻底打乱。她还要考高中,要离开这里,这是她唯一的路。

但母亲显然不这么想。赌局带来的微小希望和强烈刺激,是她麻木生活的唯一慰藉。她甚至开始拉着林晚,让她帮忙记账、望风。“晚晚,看着点外面,有戴红袖标的过来就喊一声。”母亲塞给她一把皱巴巴的零钱,眼神里带着一种浑浊的、近乎讨好的期待。

林晚看着那把脏兮兮的钱币,胃里一阵翻涌。她感觉自己正被母亲一点点拖向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泥潭。

转折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几个陌生的、面相凶狠的男人找上门来,不是为了赌,而是为了债。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疤,林晚记得他,小学那个夏夜来过的男人之一。

“……林素云,上次说的那笔账,该清了吧?”刀疤脸的男人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牌桌瞬间安静下来。

母亲的脸瞬间惨白,手里的牌掉在桌上。“彪……彪哥,再宽限几天,最近手气不好……”

“手气不好?”被称为彪哥的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屋内,“我看你这场子开得挺红火啊。没钱?用别的东西抵也行。”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晚那紧闭的布帘上,意有所指。

母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挡在布帘前:“彪哥!钱我会还!跟我女儿没关系!”

“没关系?”彪哥嗤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男人欠的,你躲不掉,你女儿……也未必能躲掉。”

那一刻,林晚躲在布帘后,浑身冰冷。她听懂了那未尽的威胁。父亲欠的,不仅仅是钱。而这些追债的人,要的,也不仅仅是钱。他们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父亲那些不怀好意的“朋友”,但更加赤裸,更加危险。

恐惧达到了顶点。她知道,这个家,这个母亲,再也保护不了她,甚至会成为将她推向深渊的推手。她必须自救。

第二天,趁着母亲外出买菜(或许是去筹钱),林晚溜出了家门。她走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投入一枚冰冷的硬币。她的手在发抖,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居委会门口贴的“举报非法聚集”公告上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

林晚压低了声音,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清晰地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这里天天有人聚众赌博,很多人,不戴口罩……我担心有非典……”

挂断电话,她靠在电话亭冰凉的玻璃壁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罪恶感攫住了她。她举报了自己的母亲。为了自保,她选择了背叛。

当天下午,居委会带着民警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敲响了她家的门。赌徒们惊慌失措,作鸟兽散。母亲被当场带走,送往隔离点进行强制观察。

林晚站在混乱的现场之外,远远地看着母亲被带上车时那绝望、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深刻怨恨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林晚十四岁的灵魂上。

她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回到那个突然变得空荡、死寂的家,开始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她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了。母亲回来之后,一切都将不同。她联系了那个几乎从不来往的远房表姨,用自己攒下的所有钱,买了一张去往另一个城镇的长途汽车票。

离开的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破旧的筒子楼,心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她亲手斩断了与过去最后的、也是最不堪的纽带,用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

从那以后,她更加坚信:在生存面前,道德和情感是奢侈品。为了保护自己,有些线,必须跨过去。哪怕代价是永远的孤独和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

办公室里的光线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林晚从漫长的回忆中挣脱,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举报母亲的那个下午,那种混合着恐惧、决绝和罪恶感的复杂情绪,与此刻她面对未知威胁、身处权力漩涡的感受,何其相似。

都是为了自保,都选择了看似最有效、却也最冷酷的方式。

只是,当年她举报的是沉沦的母亲,而如今,她需要面对的,是隐藏在张晟、沈钧、以及那神秘照片背后的,更庞大、更危险的势力。

那张码头的照片,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对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在警告,在玩一场猫鼠游戏。

她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走了之。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这里,她的战场就在这里。

林晚站起身,打开灯,驱散满室的昏暗。她走到电脑前,调出了“北极光”项目所有的核心权限日志。她要检查,除了已知的访问记录,还有没有其他隐藏的、异常的数据流动痕迹。对方能拍到她在码头的照片,未必不能接触到公司的内部信息。

同时,她需要尽快破解打火机的秘密。那可能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能用来反击,或者自保的东西。

她拿起手机,看着沈钧的号码。或许,是时候再冒一次险,主动联系他了。尽管他同样神秘,尽管他可能也带着自己的目的,但在目前这片迷雾中,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能提供线索的人。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她曾经为了生存举报至亲,如今,为了活下去,她也不介意,再次与虎谋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