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州的大手牵着苏清音冰凉的小手,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一路都有些恍惚。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牵着她,穿过研究所里那些复杂的目光,走出了那栋承载着无数秘密和压力的大楼。
军装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
回到家,林啾啾已经扑了上来。
“妈妈!你回来啦!”小奶团子一把抱住苏清音的大腿,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妈妈你累不累?啾啾给你捶捶背!”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小拳头,跃跃欲试。
苏清音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心里一暖,蹲下身抱住她:“妈妈不累。”
顾寒州看着这母女俩,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还伴随着一股食物烧焦的味道。
苏清音和林啾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确定。
“爸爸在做什么好吃的呀?”林啾啾好奇地探头。
苏清音拉住她:“别过去,危险。”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顾寒州一声压抑的低吼,似乎是被烫到了。
晚饭最终还是苏清音做的。
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顾寒州却吃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他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吃面的妻子,她白皙的脸上还带着在黑板前奋战后的疲惫,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吃完饭,顾寒州主动收拾了碗筷。
林啾啾玩了一天也累了,早早地就被苏清音哄睡着,躺在小床上,发出均匀的小呼噜声,小肚子一起一伏。
整个房间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色渐深,大院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屋里的灯光昏黄而温暖。
苏清音坐在桌前,就着灯光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俄语词典,想为后续的研究做些准备。
顾寒州从外面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她脚边。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泡泡手。”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苏清音愣了一下,低头看到自己因为长时间握着粉笔而沾满粉笔灰,甚至有些发红的手指。
她想说不用,可顾寒州已经蹲下身,不容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放进了温热的水里。
他的动作很轻,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温热的水包裹住双手,驱散了一天的疲惫。更让她心头震颤的,是他的指腹。那上面布满了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此刻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轻轻地揉搓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他垂着头,灯光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苏清音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医生说这样能活血,你今天写了那么久,手都僵了。”
苏清音不动了,任由他摆布。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对不起。”许久,顾寒州再次开口。
苏清音不解地看他。
“让你受委屈了。”顾寒州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研究所里的事,我听说了。”
他没有进去,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能想象得到,她一个年轻姑娘,在那样一群老资历面前,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那不是委屈。”苏清音摇摇头,很平静地说,“技术上的争论,很正常。用实力说话,就行了。”
她就是这样,永远清清冷冷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顾寒州知道,她不是不在乎。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们……这桩婚事,本来就委屈你了。上面组织安排,你甚至没得选。跟着我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住着破旧的排房,还要面对那些闲言碎语。”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这桩婚姻的开端。
苏清音垂下眼帘,看着水盆里自己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的倒影。
“不委屈。”她轻声说,“能回国,能做我想做的研究,比什么都重要。在国外那几年,我每天都在想家。这里虽然条件苦,但心里是踏实的。而且……”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这里有你,有啾啾。”
顾寒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映着他的身影。
“我以前……没想过会结婚,更没想过会有孩子。”顾寒州的声音更沉了,“我的工作,随时都可能没命。我怕耽误别人。”
“所以你才一直对我那么冷淡?”苏清音问。
顾寒州默认了。他以为保持距离,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万一哪天他真的回不来了,她也能少些伤心,更容易开始新的生活。
“顾寒州,你是个军人,保家卫国是你的天职。”苏清音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是个科研工作者,为国家造出最先进的武器,是我的使命。我们做的事情,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从没想过要安逸的生活,我回来,就是想和你们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她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需要被保护的柔弱书生,却忘了,她骨子里的坚韧和理想,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她的手,改为捧住她的脸。
他的手掌很烫,烫得苏清音的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慢慢地朝她靠近,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苏清音的呼吸停滞了,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发颤。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嘟囔。
“爸爸坏……抢妈妈的糖吃……打你……”
只见睡在小床上的林啾啾,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大翻身,一条小短腿精准无比地踹在了顾寒州的后背上。
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顾寒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空气中那点刚刚燃起的暧昧火苗,“噗”的一声,被彻底浇灭了。
苏清音猛地睁开眼,看到顾寒州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暖花开,让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顾寒州回头,一脸无奈地看着那个睡得正香、还咂吧着小嘴的“罪魁祸首”。
他能怎么办?这是他亲闺女。
他转回头,看着笑得肩膀直抖的苏清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而亲昵。
“睡觉吧。”他说。
“嗯。”苏清音点点头,脸颊还是滚烫的。
这一夜,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林啾啾依旧睡在最中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但这一次,躺在她两边的两个人,心里都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期待。
顾寒州睁着眼,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耳边是妻子和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这比任何军功章都让他感到满足。
而苏清音,在黑暗中悄悄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顾寒州的手背,然后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黑暗中,顾寒州的手指动了动,反过来,轻轻地,盖住了她刚才碰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