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一片,只有轮胎碾过积雪发出的簌簌声。
前座的盛铭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他跟在傅景琛身边多年,深知老板的脾气。平时冷静自持,甚至有些漠然,但一旦真正动怒,那便是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压抑,往往比雷霆震怒更让人胆寒。
虽然傅总和太太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基础,这在圈内不是什么秘密。但无论如何,傅太太这个名分代表着傅家的脸面。
盛铭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
傅景琛靠在后座,侧脸对着窗外流动的模糊雪景,大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清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景琛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微弱的光映亮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是温以臻又发来了信息。
他垂眸,冷冽的视线落在屏幕上:
「对不起,刚才不该骗你说在家。怕你担心才没说实话。只是崴了脚,去医院看一下就好,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依旧是那种小心翼翼生怕给他添麻烦的语气。
傅景琛盯着这几行字,眸色平静,但是薄唇微抿。
她光解释崴脚,并没有解释那个男人是谁?
傅景琛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前方快速行驶的奔驰。
“跟紧点。” 他淡淡开口。
副驾驶座盛铭赶紧顺着老板的话催促:“对对对,一定要跟紧了。”
司机:“是,傅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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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医院急诊大厅,晚上也很多人。
由于突然下大雪,很多是摔伤来挂诊的。
温以臻被顾言澈半扶着,右脚完全不敢用力,只能一瘸一拐地挪进来。
她感到脚踝处肿胀疼痛,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
顾言澈将她小心地扶到大厅等候区的椅子上。
“我去挂号,顺便再找辆轮椅来。”
“谢谢。”
温以臻低声道谢,声音有些冷硬疏离。
顾言澈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因为疼痛紧蹙的眉头,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挂号窗口。
温以臻独自坐在椅子上,轻轻吸着气缓解疼痛,目光看向顾言澈在人群中穿梭的高大背影。
五年了。
他变了许多,记忆里他穿着校服、玩世不恭,现在变成了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模样。
高中时的顾言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富少,虽然大家伙都不知道他家到底是谁,毕竟主家在港城,在福镇就是住在他姥姥家,但他有钱,听说他入校时他父母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
有老师偏向,再加上长相出众,他身边从来不缺追捧者。
而当时的林以臻,只是家境普通的很普通女孩,安静,成绩好,除了有一张美惨的脸。
当时顾言澈追求她,她清楚知道两人之间的阶层差距,也知道这样的男生多半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对顾言澈狂风暴雨般的追求,她一直是抗拒和躲避的。
直到有一次,她被校外的小混混纠缠,是顾言澈带人替她解了围,自己也挂了彩。
即便如此,答应和他在一起时,她也极其认真地跟他约法三章:
不准影响她学习;不准公开关系惹来不必要的关注;最重要的是,在她准备好之前,不可以有任何亲密行为。
那时的顾言澈,眼里盛满了热切的喜欢,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所有条件。
他确实收敛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对他而言堪称纯情的恋爱。
她以为,或许真的可以不一样。
不过,高考结束。
她考上了本地的江城大学,而顾言澈的成绩不够,家里花了大价钱送他去了更繁华的港城中文大学。
很快,温以臻就发现他在那边有了新的女朋友,还看到了高中同学转发的他们的合照,一个同样家境优越、明媚张扬的富家女。
顾言澈还怕她知道,没敢自己发朋友圈,是他的狐朋狗友发的。
温以臻看到后,没有激烈的争吵,甚至连一通质问的电话都没有。
那时候她19岁,刚被温家找回,又要和傅家联姻。
本来为了养父的病,她夹在中间很为难,不想对不起爱她的顾言澈。虽然她不爱他,但是既然答应了,就要履行好约定。
但最后是他先破坏的,那就没关系了,温以臻很快答应和傅景琛结婚。
她平静地删掉了顾言澈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两年后和傅景琛领了结婚证,然后将自己投入繁重的学业中。
那段懵懂的初恋,也不算是初恋,是他单方面的喜欢,温以臻是客气的回应,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了,甚至没能在她心里留下太深的伤痕。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敢投入太多。
如今重逢,她是害他撞车。
两人是事故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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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以臻想好要全责赔他的,等自己让医生检查检查,如果没问题就先拄着拐杖,把和他的事故处理好,该赔钱赔钱,然后她最好还得回家。
不然跟老公傅景琛都没法交代。
毕竟傅景琛是她老公,温以臻很看重约定的。
今天骗了他,在手机上虽然道了歉,可还是需要当面跟他解释清楚。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顾言澈已经推着一辆轮椅快步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挂号单。
“挂好号了,我们先去骨科急诊室。”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动作自然地伸出手,准备扶她上轮椅。
温以臻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和近在咫尺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呼吸微微一滞。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借着对方的力道,忍着痛,小心地挪到了轮椅上。
“麻烦你了,顾先生。”
她再次道谢,用了生疏客气的称谓,明确地划清界限。
顾言澈推着轮椅的手收紧了一下,他垂眸看着轮椅上她单薄的背影和露出的一截纤细脖颈,眼神复杂。
他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推着她,朝着急诊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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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澈陪着温以臻做完了一系列检查,拍X光片、等结果、医生诊断。
好在只是软组织严重扭伤,需要打石膏,静养两周。
一通忙碌下来,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
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疼痛稍有缓解,但折腾了这么久,加上没吃晚饭,温以臻只觉得又累又饿,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几分,靠在轮椅上没什么精神。
顾言澈注意到她的神色,趁着护士准备石膏材料的间隙,他弯腰对温以臻问道:“这么晚,大雪天,你怎么还在路上?”
温以臻:“我刚下班,没打到车。”
顾言澈听后一阵心疼。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曾经心爱的女孩过的并不好。
当然他万不会想到温以臻已经结婚了。
顾言澈温柔的说:“这么说你从下班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去附近买点吃的,顺便把刚才的检查费用缴一下。你想吃什么?”
温以臻此刻确实胃里空得发慌,也没力气客气,想了想说:“随便买点热的就好,粥或者面条都行。麻烦你了。钱......我手机转账给你。”
顾言澈没接钱的话茬,只说:“你先休息。”
便转身离开。
他先去了缴费处。
排队的人不多,轮到他的时候,他报出温以臻的名字和病历号。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抬头对他说:
“先生,这位温以臻小姐的账户里已经预存了足够的费用,目前不需要再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