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的冬夜能冻裂骨头,青石镇的渔火却比鬼火还稀疏。林盏裹着油垢结块的棉袄蹲在灯塔底下,正用一根铁丝抠鞋底的冰碴子,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时映出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是苏清圆。
“林盏你个龟孙,再不回来陪我吃火锅,我就把你藏的那瓶二锅头倒进灯塔的油灯里!”女孩的声音裹着火锅的咕嘟声,透过听筒都能闻到牛油香。
林盏嘴角刚勾起笑,信号突然刺啦作响,苏清圆的声音陡然变尖:“灯……灯塔的灯怎么闪了?林盏,我好像看到雾里有东西——”
电话戛然而止。
林盏猛地站起身,后腰的旧伤被扯得生疼。他抬头望向悬崖顶端的灯塔,那盏他守了三年的油灯果然在疯狂晃动,橘黄色的火苗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攥在手里揉搓。更诡异的是,原本该漆黑一片的海面,此刻竟泛着一层惨白的光,像铺了张巨大的宣纸。
“操。”林盏低骂一声,抄起墙角的罗经盘就往灯塔跑。这罗经盘是他爷爷留下的,铜面磨得发亮,指针永远指着不寻常的方向。此刻指针正疯狂打转,最后死死钉在子位,针尖微微发烫。
他太清楚子位出水口的凶性——爷爷的手记里写过,桂林大圩古镇曾因子位出水盗案频发,直到立了镇水石敢当才平息。而青石镇的水口恰在子位,灯塔正是镇煞的关键。
冲进灯塔时,油灯已经熄灭,雾气像有生命般从窗缝钻进来,在地面聚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林盏摸到墙角的朱砂罐,刚要往灯芯上撒,就见墙上突然浮现出一行湿漉漉的字迹:想救苏清圆,子时闯镜海古墟。
字迹是用海水写的,很快就洇开,却在林盏眼底刻下一道血痕。他太了解苏清圆的性子,肯定是偷偷跑来灯塔找他,才被卷进这档子事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多半和三天前那个海上来的陌生人有关。
三天前也是这样的雾夜,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灯塔下,说自己叫陈九,是个风水先生。男人掏出一块玉佩,说这是“坤旗未幡”格局里的镇物,能保一方女贵,却被煞气侵了体,需要灯塔的阳气化解。林盏本不想管闲事,但陈九开出的价码是二十万——足够他给苏清圆治眼睛的钱。
苏清圆有先天性眼疾,医生说再拖下去就会失明。林盏守灯塔这点微薄工资,连挂号费都不够。他承认自己贪财,更怕失去那个总笑着说“林盏你在哪,光就在哪”的姑娘。所以他答应了陈九,在灯塔的门槛下埋了那枚玉佩,还按照陈九说的,在寅时用五帝钱摆了北斗七星阵。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个陷阱。陈九说的北斗七星阵,根本没按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的时序排列,反而把满文朝外,成了引煞的阴阵而非镇煞的阳阵。林盏只怪自己当时被钱冲昏了头,连最基本的风水禁忌都忘了——陪葬或摆放错误的五帝钱,只会让阴煞反侵。
“狗娘养的陈九。”林盏咬碎了后槽牙,从床板下翻出爷爷留下的风水手记和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朱砂、铜针、桃木片,还有一块磨得光滑的石敢当。他记得爷爷说过,石敢当能镇一切邪煞,尤其对子位出水口的凶性有奇效。
刚收拾好东西,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林盏你个鳖孙,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灯塔拆了!”
是赵虎,镇上的兽医,也是林盏为数不多的朋友。这货五大三粗,却怕黑怕鬼,此刻缩着脖子站在雾里,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瘦得像竹竿的张砚,和穿得一丝不苟的沈南烛。
张砚是个古董贩子,满脑子都是横财地、旺丁局,总想着能找到个“仓板水局”或者“震水合局”的宝地,一夜暴富。沈南烛则是个医生,祖上是风水医家,懂些“山医命卜相”的门道,手里总拿着个罗盘,走到哪都要先测测吉凶。
“你们怎么来了?”林盏皱眉。
“还不是清圆那丫头给我发了定位,说担心你。”赵虎搓着手,声音发颤,“结果我们刚到镇上,就看到海面泛白光,沈南烛说这是‘水破天心’的凶兆,家里要死人的!”
沈南烛推了推眼镜,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跳动:“不止是水破天心。灯塔本是镇水口的阳宅,现在被人布了阴阵,子位煞气外泄,整个青石镇都成了损丁地。苏清圆应该是被煞气裹进了镜海古墟,那地方是明清时期的沉船墓地,风水格局是‘淋头水’,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那还愣着干什么?”林盏扛起布包就往外走,“子时之前必须赶到古墟。”
“等等!”张砚突然拉住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我祖上是跑船的,留下过镜海古墟的地图。你看这里,古墟中心是座沉船,船底压着个‘四库位’出水口,按说该是聚财的吉地,但地图上标着‘悬尸房’三个字——这可是风水大忌,三年内家主必死的格局!”
林盏瞥了眼地图,心里冷笑。张砚这小子肯定是听说古墟里有沉船宝藏,才跟着来的。但眼下他确实需要人帮忙,赵虎有力气,沈南烛懂医术和风水,张砚有地图,这三人刚好能补他的短板。
“想跟着可以,”林盏停下脚步,眼神里带着几分算计,“但丑话说在前头,古墟里的东西,我只要能救苏清圆的,剩下的你们随便拿。不过要是遇到危险,别指望我救你们——我没那么好心。”
赵虎急了:“林盏你怎么说话呢?清圆也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林盏挑眉,从口袋里掏出苏清圆的体检报告,“你们知道她治眼睛要花多少钱吗?知道我守灯塔三年,连顿好饭都舍不得吃吗?我不像你们,赵虎你有家传的兽医馆,张砚你倒腾古董日进斗金,沈南烛你当医生旱涝保收。我林盏,除了苏清圆,什么都没有。”
他的话像冰锥,扎得三人哑口无言。沈南烛叹了口气:“我们不是来分好处的。清圆小时候总给我送自家种的草药,我欠她人情。”
“我……我是想看看古墟的风水格局,涨涨见识。”张砚挠了挠头,眼神躲闪。
赵虎梗着脖子:“我不管什么风水不风水,清圆不能有事!你要是不带我,我就自己跳海过去!”
林盏看着三人,心里那点坚硬的外壳裂开一道缝。他其实早就知道,赵虎每次来都故意多带些肉和酒,张砚总以“假货”为由,送他一些值不少钱的小物件,沈南烛更是主动帮苏清圆联系专家,分文不取。
“走吧。”林盏转身走向码头,声音轻了些,“记住,到了古墟,一切听我的。沈南烛,你负责测煞气;赵虎,你护着张砚;张砚,地图拿好了,走错一步,咱们都得喂鱼。”
码头的渔船都被冻住了,林盏找了艘冲锋舟,发动引擎时,沈南烛突然说:“等等,用朱砂在船舷画个太极八卦。镜海古墟的煞气重,‘山海阵’能化解部分形煞,但船上空间小,用朱砂八卦更稳妥。”
林盏照做,朱砂在船舷上划出鲜红的纹路,雾气碰到纹路竟自动散开。冲锋舟驶离码头时,林盏回头望了眼漆黑的灯塔,心里默默念着:苏清圆,等着我。
海面比想象中平静,惨白的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到前方有一片黑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岛屿。张砚指着黑影,声音发颤:“那就是镜海古墟……你看那形状,像不像一口棺材?”
林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古墟果然呈长方形,四周的礁石像棺材的棱角,透着一股阴森之气。沈南烛的罗盘指针突然停止跳动,死死钉在坤位:“不好,是‘白虎含笑煞’!距离古墟十到四十米有高房,这格局主家棺材不离家!”
话音刚落,冲锋舟突然剧烈摇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赵虎尖叫着抱住船舷,张砚手里的地图飞了出去,被风卷向古墟。林盏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地图,同时看到船底有黑影一闪而过,那影子细长,像一条巨大的海蛇,却长着一双人的眼睛。
“是‘失魂者’。”沈南烛脸色发白,“传说中在海上死去却找不到归途的人,被煞气裹着,成了古墟的守护者。”
“管他是什么东西。”林盏从布包里掏出石敢当,用铜针蘸着朱砂,在石敢当背面刻下“镇水”二字,猛地扔进海里,“爷爷说过,石敢当镇煞,百无禁忌!”
石敢当落入海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海面瞬间平静下来。冲锋舟稳稳地靠在古墟的礁石上,林盏率先跳下去,脚刚落地,就感觉地面在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蠕动。
古墟里全是残破的船只残骸,有的立在地上,有的半埋在沙土里,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雾气在这里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三米,耳边能听到隐约的哭声,像是女人的,又像是孩子的。
“按照地图,沉船中心在那边。”张砚指着前方一道高大的船骸,“但咱们得先穿过这片‘滴泪屋’。”
林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船骸之间搭着一些简陋的木屋,屋顶漏水,在地面形成一个个水洼,倒映着惨白的光。“滴泪屋”是风水大忌,主伤人口,建在右边三月内必出灾。而眼前的木屋全在船骸右侧,显然是人为布置的凶煞格局。
“小心点,别踩那些水洼。”沈南烛提醒道,“水洼里映的不是光,是煞气,踩进去会被缠上。”
林盏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桃木片,分给三人:“拿好,桃木克阴煞。赵虎,你走前面开路;沈南烛,你殿后;张砚,跟在我身边,别掉队。”
四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木屋区,那些哭声越来越近,像是就在耳边。赵虎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桃木片都快捏断了:“林盏,我好像听到清圆的声音了……她在哭。”
林盏心里一紧,脚步加快了些。就在这时,张砚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指着旁边一间木屋:“那……那是什么?”
木屋的窗户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正是苏清圆!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林盏刚要冲过去,就被沈南烛拉住:“别去!那是‘像冲煞’,是煞气化成的幻象,引你进去送死!”
林盏停下脚步,果然看到那“苏清圆”的脸在慢慢扭曲,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他掏出罗经盘,指针指向木屋,发出轻微的嗡鸣。“是穿堂煞。”林盏沉声道,“木屋门对窗,窗对窗,气流直接穿过,聚不住阳气,成了煞气的巢穴。”
他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屏风——那是他从灯塔带来的,本来是用来挡海风的。“张砚,帮我把屏风挡在门窗之间。”林盏说,“穿堂煞的化解方法,就是用屏风阻挡气流,让煞气无法流通。”
张砚赶紧照做,屏风刚挡好,木屋里的幻象就消失了,哭声也淡了些。林盏松了口气,刚要继续往前走,就感觉脚下一软,像是踩空了。他低头一看,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坑,坑里黑漆漆的,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是‘院内深坑’的格局,主伤儿丁。”沈南烛蹲下身,用罗盘测了测,“这坑是人为挖的,下面连通着海水,是‘牵牛水’的格局,主贫穷,还会招阴煞。”
林盏往坑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到回声。“绕路走。”他说,“这坑太深,下去就是送死。”
四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张砚不见了,只有坑里传来他的呼救声:“救命!林盏,救我!下面有东西抓我的脚!”
林盏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往下跳,就被赵虎拉住:“你疯了?这坑那么深,下去怎么上来?”
“他是我带进来的。”林盏甩开赵虎的手,从布包里掏出绳子,系在旁边的船骸上,“沈南烛,你拉住绳子;赵虎,你帮我看着周围。”
他顺着绳子往下爬,坑里的腐臭气息越来越浓,张砚的呼救声也越来越弱。林盏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了坑底——张砚被几条黑色的藤蔓缠住了脚踝,那些藤蔓像是有生命般,正往他的皮肤里钻。而藤蔓的根部,埋着一具惨白的尸骨,尸骨的胸口,插着一枚玉佩,正是陈九让他埋在灯塔下的那枚。
“操。”林盏低骂一声,掏出桃木片,狠狠扎向藤蔓。桃木片碰到藤蔓,发出“滋啦”的声响,藤蔓瞬间收缩,松开了张砚。林盏赶紧把张砚拉起来,往上爬去。
爬回地面时,张砚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那……那玉佩……”他指着坑底,“是‘坤旗未幡’的镇物,怎么会埋在这?”
“是陈九搞的鬼。”林盏脸色阴沉,“他故意在灯塔布下阴阵,引煞气到古墟,又用这枚玉佩做饵,让煞气聚集在这里。苏清圆,应该就在这煞气的中心。”
沈南烛突然脸色一变,指着罗盘:“不好!子时到了!煞气要爆发了!”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些船骸开始摇晃,雾气变得更加浓稠,耳边的哭声变成了尖利的嘶吼。林盏抬头望去,古墟中心的沉船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像是睁开了一只眼睛。
“快走!”林盏拉起张砚,“再晚就来不及了!”
四人朝着沉船的方向狂奔,身后的木屋接二连三地倒塌,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黑色的藤蔓从缝隙里钻出来,像是要把他们拖下去。赵虎跑得最快,却突然停下脚步,脸色惨白地指着前方:“那……那是什么?”
前方的沉船残骸上,站着一个人,穿黑风衣,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侧,正是陈九。他手里拿着一个罗盘,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林盏,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