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滑过，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他亲手组装的V8发动机在低吼。展台上，聚光灯将他的作品“磐石”照得熠熠生辉。这辆基于旧时代军用越野底盘改装的战车，此刻正悬挂着“第七届国际改装车展·决赛作品”的铭牌。
“最后调试完成。”林澈直起身，抹去额角的机油污渍。观众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评委们正在巡视其他展位。他的导师，白发苍苍的吴教授，在台下向他竖起大拇指。
手机在这时震动。林澈瞥了一眼屏幕——父亲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小心。”
他皱眉。父亲是军工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从来不会在工作时间发这样没头没尾的消息。林澈正要回复，展馆的广播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电流噪音。
“滋——！”
那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悬挂在展馆穹顶的巨型LED屏幕集体闪烁，无数画面像被撕碎的纸片般翻滚、扭曲。林澈看见新闻主播的脸融化成一团色块，股票曲线疯狂跳动，最后，所有屏幕统一变成了刺眼的雪花。
人群的议论变成了困惑的低语。
然后，灯光开始熄灭。
不是断电那种瞬间的黑暗，而是一圈一圈、从展馆边缘向中心收缩的熄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光明。应急灯亮起，投下惨白的光晕。林澈听见展台后方传来“咔嚓”的机械锁死声——他亲手安装的“磐石”智能中控系统自动关机了。
“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恐慌像水面的涟漪，开始扩散。
第一个失控的，是隔壁展台的“未来概念车”。那辆流线型的银色跑车突然爆发出引擎的轰鸣，轮胎在原地疯狂旋转，摩擦出刺鼻的橡胶味和青烟。它的自动驾驶系统显然出了严重问题，车头猛地一摆，撞碎了展台的玻璃围栏。
人群尖叫着后退。
连锁反应开始了。展馆里，数十辆参展车辆——特别是那些搭载了最新智能驾驶系统的——相继失控。警报声此起彼伏，但很快也变成了扭曲的电子音。林澈看见一辆无人驾驶物流车加速冲向人群，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来不及躲闪，被撞飞出去，身体砸在另一辆展车的引擎盖上。
“后退！全部后退！”保安声嘶力竭，但他们的对讲机里只有滋滋的噪音。
林澈的脑子飞快运转。这不是简单的电路故障。他亲眼看见，那些失控车辆的灯光闪烁有着诡异的同步性，像是被同一个指令操控。他想起了父亲的信息——“小心”。
“所有人，远离任何带电的东西！”他大喊，但声音淹没在更巨大的噪音中。
展馆的穹顶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悬挂音响和摄像头的钢索一根接一根崩断，设备像陨石般砸落。林澈扑向“磐石”，用机械钥匙——这是他坚持保留的物理备份——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电子锁已经失灵了。
“上车！快！”他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吼叫，那是几个吓呆了的参展学生。
一个女孩被他拽上了后座。另外两个男生连滚带爬地挤了进来。林澈拧动钥匙，发动机咆哮着启动——感谢上帝，他给“磐石”装的是最原始的化油器和分电器点火系统，几乎不受电子干扰。
前方，一辆失控的豪华轿车翻滚着砸向他们的展台。
林澈猛打方向盘，“磐石”的越野轮胎抓地力极强，车身侧倾着避开了撞击。金属碎片和玻璃碴像暴雨般砸在装甲车窗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纹。
就在这时，林澈的左手无意中按在了车门内侧的装甲板上——那是他亲手焊接的6毫米防弹钢板。一股奇异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那不是温度，也不是震动。
那是……脉络。
他仿佛“看见”了钢板内部的微观世界：晶格结构的排列，刚才被碎片撞击产生的应力裂纹像黑色的蛛网在金属内部蔓延，能量在这些裂纹中艰难地流动、淤积、寻找出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哪里的结构已经濒临崩溃，哪里的强度还能支撑。
“左边车门B柱下方，就要断了！”他脱口而出，同时猛拉方向盘向右。
话音刚落，左侧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一根从天花板坠落的钢梁，正好砸在了他刚才“感知”到的那个薄弱点。车门变形，但奇迹般地没有完全撕裂。如果砸在别处，整个车顶都可能被掀翻。
后座的女孩发出尖叫。林澈的手掌还贴在钢板上，那种奇异的“脉络感”正在消退，留下的是针刺般的灼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是什么？ 他脑子一片混乱。
展馆已经变成了地狱。火焰从多处燃起，浓烟开始遮蔽视野。失控的车辆横冲直撞，人群像没头的苍蝇般奔逃。林澈看见有人试图用手机照明，结果那手机突然冒烟、爆燃，将主人的手烧得焦黑。
所有电子产品都在变成炸弹。
“抓紧！”林澈将四驱模式切换到最强，“磐石”碾过倒塌的展台框架，撞开一道紧急出口的卷帘门——那门的电子锁已经失效，但物理结构还算完整。
阳光刺眼。
但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好多少。
街道上，车祸堵塞了每一寸路面。红绿灯疯狂闪烁，最后全部熄灭。高楼的外墙LED广告屏正在播放最后的内容——那是一段混乱的新闻画面：主播满脸是血，背景里能看到军车和火光，字幕滚动着“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所有市民寻找掩体……避免使用电子设备……”
然后，屏幕也黑了。
林澈驾驶“磐石”在车缝间艰难穿行。他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较新的智能车辆——有几辆车在他经过时，车灯突然亮起，引擎空转，仿佛在“注视”他。
“那是什么？！”后座的男生指着天空。
林澈抬头。
天际，云层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透下诡异的、彩虹色的光芒——但那光芒让人感到不安，像是隔着毛玻璃看霓虹灯。光芒扫过的建筑，玻璃窗成片爆裂；扫过的车辆，警报声此起彼伏，然后彻底沉寂。
“能量风暴……”林澈喃喃自语。他在父亲的旧笔记里见过类似的描述，那是关于“高频定向能武器测试的环境次生灾害”。但眼前这个，规模大了何止千倍万倍？
风暴的边缘正在向这边移动。
“我们必须离开城市！”林澈咬牙，将油门踩到底。“磐石”撞开一辆横在路中间的公交车，冲上了相对空旷的高架桥匝道。
桥下，城市在燃烧、在崩溃。远处传来爆炸声，可能是加油站，也可能是变电所。林澈看见有直升机试图起飞，但刚升空不久就失去控制，旋转着坠入楼群，化作新的火球。
收音机里，他调到了最后一个还在工作的频率——似乎是某个应急广播。
“……重复，所有幸存者，前往最近的军用设施或地下掩体……不要相信任何智能设备……‘智蚀’现象正在全球蔓延……大灾变级能量辐射即将抵达……寻找重金属掩体……滋……滋……”
然后，连这个频率也沉入了永恒的噪音。
林澈关掉了收音机。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后座的三个陌生人彼此依偎，瑟瑟发抖。高架桥在前方出现了断裂——大概是车祸或者爆炸造成的。
没有退路了。
林澈深吸一口气，将“磐石”的速度提到极限。他再次将左手按在方向盘上——不是装甲板，而是包裹着皮革的金属骨架。那种奇异的感知没有出现，但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向左打十五度，那里结构最完整，可以承受冲击。
他照做了。
“磐石”冲出断桥边缘，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时间仿佛变慢，林澈看见下方街道上蚂蚁般奔逃的人群，看见燃烧的店铺，看见一个母亲将孩子护在身下，头顶是一块摇摇欲坠的广告牌。
然后，坠落。
轰——！
车头重重砸在断桥另一侧的斜坡上，防震系统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撑住了。轮胎抓地，车身向前滑行十几米后，勉强停稳。
林澈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左手掌心滚烫，低头一看，皮肤表面竟然浮现出细微的、蛛网般的红色纹路，但几秒钟后就缓缓消退。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高架桥通往城郊。远方，黑色的烟柱像巨树般生长在大地上。而更远的天空中，那彩虹色的能量风暴正在缓缓旋转、扩散，像一只俯瞰世界的巨眼。
“我们去哪儿？”后座的女孩颤声问。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他重新发动车子，握紧方向盘。掌心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但那种“感知物质脉络”的记忆，深深烙印在神经里。
他看向后视镜。镜中，那座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正在燃烧，而在火焰与浓烟之上，诡异的光芒正一点点吞噬天空。
他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世界已经回不去了。
“先活下去。”林澈说，声音沙哑而坚定，“然后，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磐石”沿着破碎的公路，驶向未知的黑暗地平线。而在他们后方，能量风暴的边缘，终于触及了城市的最高楼。
玻璃幕墙没有爆炸。
它们融化了，像被加热的黄油，沿着楼体缓缓流淌下来，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非人间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