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钟山龙隐
岱岳府君的“镇岳安土地祇本源”在体内流转,效果立竿见影。张天傲离开泰山地界后,脚下的道路仿佛变得驯服起来。崎岖的山径似乎平缓了棱角,松动的石块会主动避开他的落足点,连风都柔和地推着他的背脊前行。他能在休息时,于岩石或泥土上静坐片刻,便觉一丝微弱的、温和的“地气”渗入四肢百骸,缓慢却持续地补充体力,抚平细微的暗伤。对于草木精怪的气息,他也变得格外敏感,总能提前避开那些散发着“非善”意念的扭曲植株,选择看似普通却透着安宁的路径。
这并非战斗力的提升,却是长途跋涉、生存探险最实用的能力——极致的“韧性”与“适应性”。
东南之行,路途遥远。他避开了人口稠密、已沦为魔域或惨烈战场的平原城镇,尽量沿着人迹罕至的山丘、河谷、古道行进。凭借地祇本源的加持和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加上之前积累的教训,他成功规避了数次大规模的魔物群和诡异的能量紊乱区域。
然而,世界的“活化”与冲突仍在加剧。
他曾目睹一座废弃的古代驿站遗址,地下竟涌出汩汩黑色泉水,泉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哀嚎的人形阴影,漫无目的地飘荡,所过之处草木凋零。幸得地祇本源散发出的“镇岳安土”气息,让这些阴影本能地远离他。
他曾路过一片古战场遗迹,在某个血月之夜,听到地底传来金戈铁马、喊杀震天的幻音,仿佛数百年前的亡魂仍在为某个执念而战。指环与印记皆有微动,却并未示警,似是对这种纯粹属于华夏内部的、历史积淀的战争残响,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沉默与尊重。
他还远远看到过,有驾驭着简陋法器(如破损的葫芦、锈蚀的铜钱剑)、身着现代与传统服饰混杂衣物的零星“散修”,在与小股异魔或作祟的精怪战斗。那些人修为不高,手段也显得粗陋,却目光坚定,悍不畏死。他们没有帝魂的煌煌威压,没有山神的磅礴神力,只是凭着一口流传或许已残缺的传承,以及胸膛里那股“卫道护土”的气,在挣扎求生,也在力所能及地战斗。张天傲没有贸然接触,只是远远看着,心中五味杂陈。这或许才是末法时代真正残存的、属于“人”自己的抵抗力量,微弱,却如野草般顽强。
越靠近金陵方向,天地间的异状也越发明显。
天空中的流光愈发频繁,且多带有明确的“阵营”色彩。炽白的圣光流矢般从西方射来,幽绿的、充满自然野性(却非华夏体系)的光芒从北方森林上空掠过,暗红的、带着硫磺与暴虐气息的流光时而划破南方的天际。而东方,尤其是泰山方向,偶尔会有一道温润厚重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仿佛在向天地宣告东岳之主的归来,引得其他流光或避让,或短暂交汇试探。
大地之下的脉动也更加复杂。除了那种沉眠巨物翻身般的“苏醒之震”,张天傲开始感受到一种更广泛的、如同毛细血管网般的能量流动。这些能量流有的污浊邪异,侵蚀地脉;有的纯净温和,滋养一方;有的则带着明显的“人工”痕迹——或金戈肃杀,或堂皇中正,或土木之气厚重——那无疑是帝陵“枢机”或某些大型古代遗迹被激活后的反馈。
他的目的地——紫金山(钟山),便是这些复杂能量交汇、冲突的一个显著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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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后,风尘仆仆却精神尚可的张天傲,终于站在了长江北岸,隔江眺望南岸那座笼罩在特殊“气场”中的连绵山峦。
紫金山(钟山)在望。
与他见过的骊山、泰山、咸阳原皆不同。这里的“气”,混杂到了极点。
首先,是那股厚重无比、扎根极深、带着泥土腥气与草根韧性的“土德”之气,如同大地本身隆起的脊梁,沉稳地盘踞在山体核心。这便是明孝陵,朱元璋的“枢机”所在。这土德之气中,混杂着一股冲天的、混不吝的市井戾气与杀伐果断的决绝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虽被厚土包裹,却依旧透出灼人的锋芒。
其次,山体各处,尤其是靠近长江的北麓及某些山谷深处,弥漫着数股阴冷、晦涩、带着水腥尸气或地火暴虐的古老邪气。它们如同潜伏在钟山肌体深处的陈年暗疮,原本被皇陵气运与山川地势压制得几乎不可察,如今却随着天地剧变与核心“土德”的勃发,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探出触角,试图汲取混乱的灵气壮大自身。岱岳府君所感应的那几道隐晦气息,正是它们。
再者,整座钟山乃至附近区域,还残留着大量近期激烈战斗的能量痕迹——焦黑的土地,崩碎的山石,残留的圣光灼痕与魔物污血,以及……一种极其稀薄却无处不在的、混合了不屈、悲壮与守护意念的“人气”。那是金陵守军与残存超凡者,在此地浴血奋战的证明。
三者交织,使得钟山上空的气象格外诡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部分受皇陵土德影响,部分受邪气污染)低垂,云中电蛇乱窜,时而是正常的蓝白色,时而是暗紫或惨绿色。山间雾气升腾,时而清朗,时而浓浊得化不开,夹杂着怪异的声响。
江面之上,也不太平。水流湍急浑浊,时而有巨大的阴影在水下掠过,激起不自然的漩涡。偶尔有船只残骸顺流而下,上面附着着滑腻的水草与可疑的磷光。
渡江成了难题。所有桥梁早已断裂或被封锁,船只更是罕见。张天傲沿着江岸寻找良久,才在一处隐蔽的、被芦苇荡半遮掩的废弃小码头,发现了一条底舱漏水、近乎解体的旧木船,和一副破烂的船桨。
凭借强化后的体力和地祇本源赋予的对“水”的微妙平衡感(土克水,但亦能承载、疏导),他勉强修葺了一下漏洞,冒险推船入江。
江流比看上去更加凶险。水下暗流汹涌,不时有森冷的恶意目光扫过船底。行至江心,更是遭遇了一群“水猴子”般的魔物袭击。那些东西形似剥皮猿猴,指爪锋利,口吐黑水,能短暂攀附船身。
张天傲没有硬拼,而是将地祇本源气息催发到极致,同时激发掌心的武帝剑意印记,散发出锐利的兵戈杀伐之气。土德镇水,兵戈辟邪,两相结合,果然让那些“水猴子”颇为忌惮,不敢过分靠近,只在周围逡巡嘶叫。他则拼命划桨,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南岸。
踏上南岸土地,钟山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混杂的气场让他眉头紧皱。指环与印记的反应也变得复杂——对核心的皇陵土德有微弱的共鸣与认可,对潜伏的邪气则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与敌意,对残留的战斗痕迹与人气,则是一种沉默的肃然。
他略作休整,没有直接登山。岱岳府君提醒过潜伏的邪物,他需要更加谨慎。他决定先绕着紫金山外围探查,一方面寻找相对安全的登山路径,另一方面也试着感知一下那些邪气的具体分布与活跃程度。
这一绕,便是两天。
他发现了不止一处邪气源头。
一处位于紫金山北麓,临近玄武湖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一座半塌的古代石窟,窟口被浓密的、颜色妖异的藤蔓封锁,散发出浓郁的水腥味和腐朽气息。每当夜幕降临,窟内便传来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细碎鳞片摩擦的声响,以及低沉的、如同巨物吞吐水流般的呼吸声。地祇本源在这里受到明显的压制和排斥,那是属于“水”与“阴”的领域。
另一处,在紫金山南麓,靠近一片温泉遗迹的区域。地表温度异常升高,岩石泛着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焦糊味。一些地缝中,不时喷出灼热的气流,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粘稠如岩浆的液体缓缓渗出、蠕动,仿佛有生命。那里盘踞的,无疑是炽热暴戾的“火”与“毒”之邪物。
还有几处,气息更加飘忽,或藏于古墓,或隐于深潭,或与某些特定时辰的月光、阴风有关,难以准确定位,但都透着不祥。
这些邪物似乎都受到核心皇陵“土德”勃发的刺激,变得活跃,却又彼此忌惮,与皇陵气运隐隐对抗,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危险的多方对峙局面。
而通往明孝陵的神道及主要登山路径,大多被皇陵自身散发的、厚重肃杀的“土德”之气笼罩,虽然同样排斥外人,却相对“干净”,至少没有那些邪异气息明目张胆地侵入。这或许是朱元璋留下的禁制仍在生效,也或许是那些邪物对这位以“刚猛”和“杀伐”著称的开国皇帝,心存忌惮。
经过权衡,张天傲选择了从相对平缓、靠近明孝陵正门的东侧山麓尝试登山。这里皇陵气息最浓,虽然可能直接面对朱元璋禁制的考验,但总比穿行于邪物潜伏的险地要稍好一些。
登山之路,果然不同。
甫一踏入神道范围,空气便骤然凝重。脚下是残破但依旧规整的石板路,两侧是沉默肃立的石像生——獬豸、麒麟、石马、石翁仲……它们虽饱经风霜,甚至多有残缺,但在皇陵气场的浸润下,竟仿佛活了过来,投来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每踏前一步,那股源自大地的厚重压力便增加一分。这压力并非要碾碎他,更像是一种考验,一种排斥“非朱明气息”的过滤机制。它沉重,坚韧,带着泥土的腥气,也带着草根崛起的蛮横,更带着洪武大帝不容置疑的、混着市井痞气的威严。
寻常人至此,恐怕寸步难行,甚至会被这压力直接压垮意志。
但张天傲不同。
他体内,有始皇嬴政的皇道信物——那是比朱明更早、更霸道的“祖龙”之气,虽只一缕,却足以让他在这大明皇陵的威压下挺直脊梁,不至于被“位格”彻底压制。
他掌心,有武帝刘彻的征伐剑意——那是属于“汉家”的锐气,虽与“大明”不同源,却同属华夏正统帝星,且征伐之意与朱元璋的杀伐戾气隐隐有共鸣之处,减轻了不少排斥。
更重要的是,他刚刚获得了岱岳府君的“镇岳安土地祇本源”!岱岳府君是受历代帝王祭祀的正统山岳之神,其本源虽属“神道”,却与“皇道”相辅相成,尤其与“土德”深厚的朱元璋,在“安土”、“守疆”的层面上,有天然的亲和力!
当张天傲将府君本源的气息略微释放,与始皇指环、武帝剑意的气息调和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跨越时代的“华夏守护者联盟”般的气场时,那来自明孝陵的沉重压力,骤然发生了变化!
排斥感大大减弱!甚至,那厚重的土德之气中,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以及更深层次的……审视?
石像生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张天傲精神一振,顶着虽依旧沉重却不再充满恶意的压力,加快了脚步。
神道尽头,穿过残破的文武方门,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宝顶封土,如同一座墨绿色的山丘,沉默地矗立在眼前。封土前,是更加宏伟却同样残破的明楼、宝城。
但张天傲的目光,却被宝城前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吸引。
那里,并非神道正途,而是一片看似普通的、长满杂草的斜坡。然而,在那斜坡的中央,泥土翻涌,一口巨大的、布满铜绿和泥土的……缸,正缓缓从地下“生长”出来!
那缸呈暗黄色,非陶非瓷,更像是一种特殊的夯土烧制而成,表面粗糙,布满了风雨侵蚀和泥土覆盖的痕迹。缸口直径逾丈,此刻正微微震颤,缸口边缘,有凝练的、土黄色的气流如同蒸汽般袅袅升起,带着浓郁的“社稷”与“江山”气息。
而在大缸旁边的地面上,插着一柄剑。
剑身大半没入土中,只余剑柄与一尺剑锋在外。剑柄是简单的铁质,缠着磨损的布条,剑锋宽厚,无鞘,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斩断一切阻碍的蛮横与决绝。剑身周围的地面,呈现焦黑色,仿佛被无形的高温反复灼烧过。
这正是朱元璋陵寝“枢机”的显化之一!那口缸,很可能就是与“江山社稷”念力结合的“社稷缸”!而那柄剑,无疑象征着洪武大帝的武备与杀伐!
缸在颤,剑在鸣。
厚重的土德之气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从封土下涌出,注入缸中,又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与那柄锈剑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缸中酝酿,即将破土(破缸)而出!而那柄剑,也饥渴地等待着再次染血的机会!
张天傲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暴躁、急切、又带着某种憋屈和怒火的意志,正在那缸与剑的下方,在那深邃的陵墓深处,疯狂地冲击着最后的束缚!
“就是这里了……”张天傲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口不断震颤的大缸和那柄锈剑之前。
他正斟酌着该如何“叩关”,是像在骊山那样滴血?还是出示信物喊话?
突然!
那柄插在地上的锈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般的颤鸣!
“嗡——!”
紧接着,锈迹斑斑的剑身猛地向上拔出了一大截!一股混着铁锈味、血腥气和泥土腥气的凌厉剑意,如同出闸猛虎,骤然锁定张天傲!
一个粗粝、沙哑、带着浓重淮西口音(张天傲莫名能听懂其意)、仿佛压抑了数百年怒火的咆哮声,直接从那剑身、从那口缸、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三重叠加般轰然炸响在张天傲的脑海和这片空间:
“他奶奶的!哪儿来的小崽子?!身上一股子……嗯?秦味儿?汉膻气?还有……泰山那老倌儿的泥巴味儿?!”
“杂七杂八,不伦不类!”
“说!是不是外面那些长毛的妖怪派来的探子?!”
“老实交代!不然老子一剑剁了你,腌进这‘江山缸’里做肥料!”
恐怖的杀意与混不吝的痞霸之气,如同实质的罡风,劈头盖脸砸来!比刘彻的锐利锋芒更显粗野,比嬴政的冰冷威压更多了一份蛮横的草莽气息!
这就是朱元璋!洪武大帝!苏醒边缘,戾气冲天!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