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06:27:22

御书房的龙涎香燃得正烈,却压不住殿内凝滞的寒气。

赵珩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锦缎朝服被膝盖磨得起了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执拗:“父皇!儿臣恳请下旨,废黜柳清鸢太子妃之位!”

御座之上,皇帝放下朱笔,抬眸看他。那双阅尽朝堂风云的眸子,沉得像深潭,半点波澜也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赵珩猛地抬头,额角青筋跳了跳,想起柳如烟苍白的脸和咳血的模样,心口的疼便翻涌上来,“柳清鸢心肠歹毒,竟对烟儿下秋露白之毒!若不是儿臣发现得早,烟儿早已性命不保!这般毒妇,如何配做东宫之主?”

皇帝拿起案上的奏折,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声音淡得像水:“秋露白?证据呢?”

“锦儿是柳清鸢的心腹,是她亲口承认的!”赵珩急声辩解,“还有药渣为证!烟儿险些丧命,这还不够吗?”

“不够。”皇帝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柳清鸢是相府嫡女,是朕亲自下旨指给你的太子妃。她如今身怀六甲,腹中是你的嫡长子,是皇家的血脉。仅凭一个庶女的一面之词,一个宫女的口供,你就要废妻?”

他将奏折重重掷在案上,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御案上,像极了无法抹去的血痕:“赵珩!你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你可知,废黜太子妃,牵一发而动全身?相府在朝堂经营数十年,你岳父手握吏部,你舅岳父是镇国大将军,掌着京畿三营的兵权!你要废他的女儿,是想逼反相府,动摇国本吗?”

这番话,字字如锤,砸得赵珩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只想着烟儿受的委屈,只想着柳清鸢的歹毒,却忘了,这桩婚事的背后,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朝堂制衡。

皇帝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你起来吧。朕知道,你对那个柳如烟上心。但东宫不可乱,皇家颜面不可丢。柳清鸢的错,朕会罚她禁足东宫,闭门思过。至于柳如烟……”

皇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赏她一个侍妾的名分,接入东宫偏殿。记住,只是侍妾。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再提废黜太子妃之事。”

赵珩的身子晃了晃,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他想要的,是让烟儿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侍妾。可他看着皇帝沉冷的脸,终究是不敢再犟,只能俯身叩首:“儿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赵珩抬手遮了遮眼,心里的烦躁更甚。

他知道,父皇是对的。可他一想到烟儿跪在凤仪宫,哭着求去家庙的模样,一想到她咳得撕心裂肺,唇角沾着血丝的模样,心就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侍妾就侍妾吧。

总好过,让她继续待在相府别院,受柳清鸢的暗算。

等过些时日,等他站稳脚跟,等他能制衡相府,他定会给她一个名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赵珩握紧了拳,转身快步走向宫门。他要去告诉烟儿这个消息,他要去看她。

而此刻的相府别院,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

柳如烟靠在软榻上,云袖正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擦去她唇角的血丝。那血丝,是她咬破舌尖,硬生生逼出来的。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云袖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得红了眼眶,“殿下心里本就护着您,您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柳如烟抬手,轻轻按住云袖的手,眼底没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不苦。这点苦,比起东宫的凤位,算得了什么?”

她抬眸,看向窗外的阳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赵珩去求父皇了。我赌他求不来废后的旨意。”

“小姐怎知?”云袖不解。

“皇帝老儿,最看重的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是权势,是制衡。”柳如烟的指尖划过软榻上的狐裘,那是赵珩亲手披在她身上的,“相府势大,柳清鸢又怀了嫡子,他怎么可能轻易废黜太子妃?”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但赵珩会愧疚。会因为没能给我想要的名分而愧疚。这份愧疚,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柳如烟的眼神瞬间变了,方才的冷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弱的水汽。她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赵珩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心瞬间揪紧,大步冲过去,将她搂进怀里:“烟儿!你怎么样了?太医呢?快传太医!”

“殿下……”柳如烟靠在他怀里,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青烟,唇角的血丝格外刺眼,“臣女没事……只是听到殿下要为臣女求名分,心里激动……”

她抬起头,眼底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殿下不必为了臣女,与皇上争执。臣女不在乎名分,真的不在乎。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臣女就心满意足了。”

这番话,像一把钝刀,割得赵珩心疼不已。他紧紧抱着她,声音沙哑:“烟儿,委屈你了。父皇说,封你为东宫侍妾,接入偏殿。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柳如烟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侍妾?

够了。

只要能踏进东宫的门,只要能日日守在赵珩身边,她有的是办法,让柳清鸢的太子妃之位,坐得不安稳,坐得心惊胆战。

她轻轻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殿下,臣女不求别的。只求殿下以后,莫要再为了臣女,惹皇上生气。臣女……臣女怕连累了殿下。”

赵珩看着她这般懂事的模样,心里的愧疚更浓。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语气坚定:“傻瓜。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暖阁里的烛火,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温馨得像一幅画。只有柳如烟藏在赵珩衣襟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着一丝冰冷的狠意。

而东宫的寝殿,此刻正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柳清鸢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封刚送来的密信,是母亲从相府寄来的。信上的字迹娟秀,却字字透着力量:“父已联络镇国大将军,将军愿力保吾女。皇上已罚你禁足,这是好事。闭门不出,安心养胎,静待时机。柳如烟既入东宫,便是自投罗网,届时,捉她的把柄,易如反掌。”

柳清鸢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禁足?

这正是她想要的。

闭门不出,既能避开赵珩的锋芒,又能暗中布局。更重要的是,能让柳如烟放松警惕。

她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锦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把那盒从南疆送来的‘牵机引’取来。记住,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

锦儿的脸色一白:“娘娘,那东西……”

“我知道。”柳清鸢打断她的话,指尖轻轻抚上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那是同归于尽的东西。不到柳如烟逼得我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不会用。”

她顿了顿,又道:“再去查,查柳如烟身边的那个云袖。我不信,一个庶女身边,会有这么得力的人手。查清楚她的来历,查清楚她和柳如烟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锦儿连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柳清鸢看着锦儿离去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如烟,你不是想进东宫吗?

我便为你敞开大门。

东宫这潭水,既然你敢跳进来,就别怪我,让你有来无回。

而凤仪宫里,皇后正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鬓边的白发,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她方才收到了皇帝的口谕,让她不必再追究柳如烟的事,还让她准备,择日将柳如烟接入东宫,封为侍妾。

皇后拿起一支碧玉簪,缓缓簪在鬓边,声音淡得像水:“柳清鸢是我的外甥女,可赵珩是我的儿子。这东宫的事,从来都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她顿了顿,看向站在一旁的贴身嬷嬷,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去,给东宫送些安胎的补品。告诉太子妃,让她安心养胎。别的事,不必理会。”

嬷嬷愣了愣:“娘娘,您这是……”

“皇家的事,从来都是制衡。”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柳如烟入东宫,能分一分相府的势。柳清鸢有孕,能稳一稳东宫的基。这盘棋,皇上在下,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皇后的身上,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寒凉。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东宫的大门,即将为柳如烟敞开。

而门后的刀光剑影,早已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