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养和医院。
霍老爷子八十九高龄,前些日子意外摔了一跤,虽及时送医抢救,却还是不幸被诊断为内脏损伤。
医生坦言,“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的寿命了。”
他这一生,早年摸爬滚打饱尝艰辛,中年凭借过人胆识闯就一番事业,晚年享尽荣华。
他早活够了。
可临到头,方觉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霍家人丁不兴,他膝下仅有一子二孙。
多年前,老伴和儿子搭乘同一辆飞机前往澳洲为分公司选址,却在回国途中,遭遇空难,不幸离世。
长孙霍景谦经他一手培养,作为继承人已足够出色,故而,他无需忧心自己的帝国大业无人继承。
可唯一遗憾的是,至今没能看到这个长孙娶妻生子。
祖孙俩惺惺相惜。
霍景谦是极重感情之人,得知老爷子时日无多,他每日早中晚医院公司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
谁也不知道霍老爷子还能活多久,在最后这有限的日子,所有的霍氏子孙,都只想尽可能地,再多陪一陪老人家。
这天,霍景谦坐在病床前和老爷子聊天。
“景谦,我走后,霍氏集团的一切,就交由你来打理了。”
“老爷子瞎说什么呢,那医生都说了,你现在身体康健,只要放平心态,再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您就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老爷子咳了一声,“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什么样。我早活够了,只是,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娶妻生子。景谦,你能满足爷爷这一个心愿吗?”
老爷子对这人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但尚未看到长孙娶妻生子,他就算走,也没法安心。
霍景谦自小被委以重任,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以至于没有时间和任何女人谈情说爱。而他本人,似乎对女人……也没多大兴趣。
这是霍老爷子最忧心的一点。
“景谦,爷爷还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娶妻生子吗?”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我就这一个愿望了。”
“爷爷,我答应您,尽早完婚。”
在护士的辅助下,霍老爷子进食过后,便午睡了。
医院的走廊外,霍景谦双手自然搭在栏杆上,望着远方无瑕的天幕,陷入了沉思。
其实,老爷子的心愿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愿。
外人只道他是铁石心肠,没人能轻易走进他的心,可谁又知,他也有心爱的女子,令他爱得小心翼翼的女子。
温家小姐温言是他唯一想娶的女人。
十年前,他二十岁。
那年酷暑,霍景谦与青梅郭雪晴陪双方爷爷到北京会见年轻时的战友。
长辈们叙话,他则带着郭雪晴在小区楼下散步。
在人工湖边驻足停留时,却不慎失足落水。
他不识水性,很快沉入湖中,湖水挤压得眼睛睁不开,他只能眯着眼。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隐约看见一个如美人鱼般灵动的少女急切地朝他游来。
再后来,他便彻底昏厥,没了意识。
他不知道女孩是如何凭借瘦弱的身板将他拖上岸的。
那时他浑身湿透地躺在草地上,感知到后背粗糙的绿草地扎得皮肤刺痛,却无论如何也无力睁开眼皮。
混沌的意识中,他能感觉到那女孩的瘦弱的掌心在拼命按压他的胸腔,给他做心肺复苏,努力地想要救活他。
可是,他却感到自己难受得快要死去。
直到……
直到坐在他身上的女孩,吻了他。
时间太久远,他已经忘记那时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却记得女孩儿的喘息声,以及微微刺痛的感觉。似乎……那女孩啃咬了他一口。
待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时,那个女孩儿已经从他身上离开了。
转过头,只看到女孩逐渐远去的好看背影。
那女孩光着脚丫,提着湿透的沉重裙摆费力地往前跑。
真是个傻姑娘,明明她也才刚从水里出来,明明她也很累,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害怕惩罚一样落荒而逃。
眼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他突然感到心慌。
这是少年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情感。
他害怕那个女孩在会在哪个拐角突然消失,便再也寻不到了。
小区内的安保人员急匆匆赶来关心少年的伤势,他却全然忽略身上的疼痛与不适,只顾伸出一只颤巍巍的食指,指着那一身明黄色长裙的少女,问,“她,叫什么名字?”
安保人员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黄色长裙,一眼认出来是这里业主的女儿。
天天在这儿开门,能不认识嘛,“哦,她啊,叫温言,挺好一小姑娘。”
“温言?”
“嗯,温言。”
少年对着远处只剩一个小点的黄衣女子,明知她听不到,却还是固执地望着那美妙的背影,轻声唤她的名字,“温言。”
“温言。”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自此,“温言”被少年刻进了心里。
彼时他二十岁,她尚未成年。他便盼着,等少女长大了便把她娶回家当他的霍太太。
他盼着,有一天能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爱,统统都给她。
他征战商场,无往不胜,唯独在感情上,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冒进。
因他知道,温言愿不愿嫁他,还只是个未知数。
她心爱的女子,似乎移情别恋了。
因为霍老爷子生病这事儿,霍景谦最近不常在公司,封特助照例向他汇报今天的待决策事项。
末了,封特助支支吾吾,“……对了,霍总,还有一件事。那晚和您……在酒店的那位小姐查出来了。只是……”
封特助垂着头,仿佛在对老板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那晚和您发生关系的人,并且,那位小姐她……把我拉黑了。”
霍景谦面上不显山水,眸色却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不愿承认?
究竟是他魅力不够,还是价值不够?
这是霍景谦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
然而,他也只是轻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总,那今后,我还需要……再……联系她吗?”
“既然她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霍景谦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声道,“别再去打扰她。”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自然也能明白别人不喜欢被打扰的困扰。
更何况,他向来不屑于强人所难。
这一番对话,恰好一字不漏地落入了门内的霍夫人耳中。
霍夫人私下找封特助谈话,“那姑娘是什么人?”
这么些年,因为儿子不近女色这事儿,她担心自己英明神武的儿子有什么苦衷不能人道,日日遍访名师寻求破解之法,不可谓不是伤透了脑筋。
可无论安排多少女人到他身边伺候,她那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儿子都能如同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她不是没有问过原因,最后却也只是得到一句,“低俗的欲望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消耗。”
她不死心啊,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上一次的乔秘书就是她安排的。
原先是想着,她那个挑剔的儿子有洁癖不愿意接触来路不明的陌生女人也就算了,可乔语安是他身边最亲近的贴身秘书啊,这回,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结果……那可怜的孩子不仅没能得手,最后还落了个被公司除名的下场。
现在霍夫人愈发好奇了。
封特助口中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她那不近女色的儿子开了荤?俩人不仅共度一夜,还发生了关系?
封特助作为总裁特助,他只听命于霍景谦一人。
虽说霍夫人是自己老板的母亲,可毕竟他的饭碗,掌握在老板手里。
该站在哪一边,他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自家老板素来不喜私生活被人打扰,封特助有意替老板隐瞒,只好装傻道,“霍夫人,请恕属下愚钝,没能明白您的意思。”
霍夫人一个眼神扫过去,不怒自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封特助无法,只得将酒店监控视频调取出来。
霍夫人对着电脑屏幕,看得格外认真,眼睛也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情节。
监控上的时间显示,两人确确实实待在同一个房间,整整一宿。
第二日早上那女子离开时的走路姿势,似乎格外不协调。
霍夫人是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这其中缘由。暗想:看来,二人果然发生了关系。
酒店的监控画质不够清晰,为了看清视频中女子的容貌,霍夫人还特意放大视频。
但终归还是模糊。
封特助特别有眼力见,立马将调查到的有关江妍的照片以及家世背景,恭恭敬敬地双手奉到霍夫人面前,“这些是视频中女孩的照片。”
封特助好似一棵墙头草,哪边压力大便往哪边倒,“夫人,其实我老早都想跟您说了,霍总对这女孩儿特别不一般,霍总他还特别交代让我一定补偿这女孩儿,以前的霍总哪儿会这样啊……”
他滔滔不绝,霍夫人只顾低头看照片,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搭腔。
封特助调查到的照片几乎都是江妍在英国皇家学院留学时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被校方公开的校园照,以及江妍个人主动在ins上和微博上分享的生活照。
光看照片,霍夫人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准儿媳,可看到家世背景调查书时,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她捧着照片在灯光下研究,心中思虑:这孩子在样貌上是与她儿般配了,可家世天差地别,怎么般配啊!
虽说她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人,可做生意的,终归还是要考虑得长远些。
她认识一个在香港顶有名的算命老师傅,现在正好可以把照片发过去让大师看看二人究竟般不般配,能不能在一起。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孩子绝不能阻碍到他儿子将来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