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颜并非可怖,而是威仪天生。
臣初见天威,心中惶恐,几乎要汗如雨下。”
吕骁老老实实地回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
“陛下!他明明一滴汗都没出,分明是在巧言欺君,戏耍于您啊!”
宇文化及哪肯放过任何机会,立刻见缝插针,试图给吕骁扣上个不敬的帽子。
杨广听了,却只是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平日里听惯了宇文化及的阿谀奉承,早有些腻烦。
老皇叔杨林盛赞吕骁勇猛绝伦,堪比天宝将军,他已颇为心动。
如今看来,这小子不仅勇武,这临机应变、说话讨巧的本事,竟也颇为不俗。
“陛下天威浩荡,臣内心敬畏已极,战战兢兢,故而……汗不敢出。”
吕骁眼珠一转,换了种更文雅的说法。
此言一出,杨广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从胸腔里迸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他向来偏爱机敏善辩之人,尤其是这种确有真才实学,又能把话说到他心坎里的。
一旁的杨林却被气得几乎笑出声来。
他将吕骁引荐给杨广,本是看中其万夫不当之勇,指望他以武立身,成为国之干城。
可这混小子倒好,难不成是想学那宇文化及,专靠唇舌取悦君王?
宇文化及此刻却是心头警铃大作,暗道不妙。
这吕骁拍马逢迎的功夫,圆熟老辣,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往后朝堂之上,除了那些碍事的清流老臣,怕是又要多一个争宠的对手了。
“有趣!着实有趣!”杨广笑罢,目光灼灼地看向杨林。
“老皇叔,朕甚爱此子风采,不知可否割爱,让他留在朕的身边效力?”
他虽素来有强取豪夺的性子,但对这位劳苦功高的老皇叔,却不敢太过放肆,至少需当面恳切相求。
“子烈能得陛下器重,为陛下驱驰,乃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何来割爱之说?”
杨林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当即顺水推舟,将吕骁推了出去。
他本意便是让吕骁接近权力中枢,如今陛下主动开口,正是求之不得。
“好!老皇叔果然深明大义,气度恢弘!”杨广龙颜大悦,朗声道。
“来人!上酒!朕今日要与老皇叔好生小酌几杯!”
他早知自己开口,杨林断无拒绝之理。
此刻,杨广得偿所愿,自是满心欢喜。
杨林计划得售,亦是暗自欣慰。
唯独吕骁默默站在一旁,心中腹诽不已。
好嘛,自己这就成了件可以随意转赠的物件了?
他要,你便给?
倒是问问本人乐不乐意啊!
【检测到宿主面临抉择,现发放选择奖励。】
【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如货物般任人转送?老子要自立门户,返回瓦岗与一众狗贼对掏!奖励:陷阵营将士两千人!】
【二、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暂居人下又何妨!追随杨广,效命天子!奖励:绝境猇虎之力——陷入死战后体力即刻恢复如初,综合实力全面增幅百分之百!】
但话说回来,跟着皇帝混,前程自然远比追随王爷更为光明。
“陛下,老臣观这位十四太保,神色间似有踌躇……”
宇文化及那双细小的眼睛时刻留意着吕骁,最擅揣摩他人心思。
他隐隐觉得,吕骁内心未必情愿跟随杨广。
若真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他巴不得少一个潜在的争宠对手。
“嗯?”杨广闻言,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吕骁,语气微沉。
“怎么?莫非觉得,追随朕这天子,还不如在登州追随王爷有前程?”
殿内气氛霎时一凝。
吕骁立刻躬身,声音清晰坚定道:
“陛下乃九天之皓月,光照万里。
臣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夜空之凡星。
凡星岂敢与皓月争辉?自当追随皓月清辉,方是正道!”
他话锋一转,又向杨林恭敬一礼:
“当然,老千岁亦是星河之中最为璀璨夺目的星辰之一,对臣更有知遇提携之恩。
此恩此德,臣永世不敢或忘!”
这一番话,既拍了杨广的马屁,表明追随之心,又顾全了杨林的颜面,不忘旧恩。
端的是滴水不漏。
“哈哈哈!好!好一个沧海一粟,好一个永世不忘!”
杨广闻言大悦,对吕骁的机敏与忠义愈发欣赏。
随即,他面色一冷,看向宇文化及:“宇文化及。”
“臣……臣在。”宇文化及心头一紧。
“朕与你父亲,尚有一笔旧账未曾清算。”
杨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臣……知晓……”
宇文化及吓得浑身一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祸从口出!
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多嘴,如今反倒引火烧身,勾起了陛下对旧怨的记忆。
“你先退下吧,返回东都,静候旨意。”
“……臣,遵旨。”
宇文化及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离去前,他复杂地瞥了一眼旁边神色淡然的杨林,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这老东西,手是越来越长了,老老实实待在登州不好吗?
待宇文化及退出,殿内只剩下杨广、杨林与吕骁三人,气氛顿时松弛不少。
“吕骁,你表字为何?”
杨广亲自执起温酒的金壶,为杨林面前的玉杯斟满。
“回陛下,臣字子烈。”
“子烈……骁勇之骁,刚烈之烈。”杨广品味着这两个字,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勇武刚正,寓意甚佳,甚合朕意!”
这般猛将,既能单枪匹马闯入杨玄感大营擒贼擒王。
又兼具如此气度与口才,实在难得。
便是他麾下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的天宝将军宇文成都,怕是在这份从容机变上,也略有不及。
“陛下,”杨林见时机成熟,放下酒杯,神色转为凝重。
“此次东征高句丽,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老臣恳请陛下,此后数年,当以休养生息、安抚百姓为要,暂缓用兵之举,切莫再过度耗费民力国力了。”
他虽远在登州,却无时无刻不心系大隋江山社稷。
朝廷动向、天下舆情,皆在他胸中。
若任由陛下这般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下去,不出二十年,这大隋的基业,恐怕真要二世而亡了!
先帝苦心经营,绝不能毁于一旦!
“老皇叔,且再饮一杯。”
杨广缓缓抬手,再次为杨林斟满酒液,对于他的劝谏,却避而不答。
杨林这些话,他早已听得双耳起茧。
只是,他胸中那囊括四海、超迈古今的雄心壮志,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真正懂得?
若只求做个安享富贵的太平王爷,他又何必当年费尽心机,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
杨广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眼中已燃起灼热的光芒。
“为官。便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御百官的宰辅之首!”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为帝,便要功盖三皇,德超五帝,成就古往今来未有之伟业!”
“朕若甘于庸碌,守成度日,又何必苦心孤诣,夺取这至尊之位?”
“开凿千里运河,贯通南北,创设科举取士,打破门阀。
营建东都洛阳,威震东方,西巡张掖,扬威域外。
北抚突厥,南定林邑。
朕所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耗费亿万民力、倾尽国库之举?”
他的语气愈发激越,如同面对无形的敌人:
“尤其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他们日日夜夜,无不盼着朕行差踏错,身败名裂,国祚倾颓!
好让他们继续把持权柄,世代富贵!”
杨广猛地转身,直视着杨林,目光如电:
“可这些事,朕必须去做!
若朕这一代不做,后世那些守成之君、庸碌之辈,谁还有这般魄力与胆识去完成?”
“可是陛下啊!”
“您所说的,皆是功在千秋、影响万世的制度巨变,岂能急于求成,妄图在一世之内仓促毕其功?
如今天下百姓,疲于奔命,怨声载道,已有不稳之象。
长此以往,后世史笔如刀,怕是对陛下,难有公允之评啊!”
杨林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声音因焦虑而颤抖。
这一桩桩、一件件。
无一不在剧烈地动摇着先文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根基,透支着大隋立国不过二三十年的元气。
他仿佛已能看到烽烟四起的未来。
“老皇叔!”
杨广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癫狂、傲慢与决绝的复杂神色。
他一字一句,声震殿宇:
“朕之罪,罪在当代。”
“朕之功,功在千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