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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是在医院。
“你醒了?”
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我缓缓转过头。
顾西辞看起来像是在旁边守了一夜。
西装皱巴巴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茬。
咬牙切齿质问我:
“苏棠,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觉得自己的贱命一条不值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不怕死也不怕疼?”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疼吗?
大概是疼的。
额角包扎着,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但比起心里某个地方,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撑着想要坐起来,一阵眩晕。
顾西辞下意识伸手要扶,被我轻轻避开。
他僵了一下,收回手,脸色更难看了。
我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血珠冒出来,也顾不上擦。
“你去哪儿!苏棠,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找昨晚那个男人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上赶着——”
顾西辞站起来。
我没理他,抓住走廊上的医生问起奶奶的情况。
“重症监护室那位心衰的患者啊,昨天晚上已经去世了,节哀。”
“你是患者家属吗?要是来早一点,还能听到老人临终的遗言,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糖糖,还是小糖......”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
眼泪汹涌落下。
没有声音,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西辞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
他蹲下身,声音有些迟疑和涩哑。
“......什么意思?小棠?”
“那个奶奶,是谁?”
顾西辞看着我脸上的泪,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眉头紧紧拧着,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的奶奶没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顾西辞,你现在满意了吗?”
四年。
一千多个日夜。
那碗总是推到我面前的半碗粥。
那盏总在巷口等我晚归的昏黄小灯。
那个总会认错我,却给了我最后一点温暖的人。
没了。
这个世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着男人骤然僵住的表情。
我在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再次黑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单人病房。
门被推开,顾西辞走进来,手里提着早餐。
“医生说你低血糖严重,伤还没好,又受了刺激,需要休养几天。”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
“苏棠,”顾西辞的声音有些涩,“昨晚的事......抱歉。”
我没有回应。
“那个奶奶......”他顿了顿,“你离开苏家后,都是她在照顾你?”
“与你无关。”
顾西辞沉默了很久。
“我刚才去问了护士。”
“你身上......有很多伤。”
“手肘和膝盖上有摔伤和擦伤,肩膀上有烫伤疤痕,后背还有几道像是鞭子抽过的痕迹。”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情绪。
“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睁开眼,看向他。
“顾总觉得呢?”
“我......”他张了张嘴,“我以为你有这些年在苏家的积蓄,至少不会过得太差。”
我偏过头,缓缓开口。
“四年前被赶出苏家,我身上只有那天穿的衣服和手机。卡被冻结,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
“我在桥洞下住了半个月,每天去垃圾桶翻吃的。后来找到一家餐馆洗盘子,手被消毒水泡烂了,老板还克扣工钱。”
“再后来......”
“有人介绍我去做‘高薪工作’,说只要陪客人喝酒聊天就能赚很多钱。
当初我被苏家保护的太好,并不懂底层社会的复杂。
直到我被灌醉,醒来时在一间地下室里,身上都是伤。
还被迫签下了不平等的卖身协议。”
听到这里。
我感觉到顾西辞的手在颤抖。
“那时候我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一次我站在桥上,想要跳下去。”
“是奶奶把我拉回来。”
“她以为我是她的孙女,抱着我哭,说糖糖别怕,奶奶在。”
“我留下来,是为了她。”
“现在她走了......”我看向窗外,“我也该走了。”
顾西辞猛地抓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
“去哪都好。”我抽回手,“反正哪里都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