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入深海般的窒息感和彻骨的寒意。身体像是被拆解成了无数碎片,漂浮在虚无之中,感受不到重量,也感受不到存在。
痛。
左肩胛骨下方,那个被毒针刺入的点,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灼烧着神经!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像有无数根淬了毒液的钢针,顺着血管疯狂蔓延,刺向四肢百骸!更可怕的是那种冰冷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啃噬着意识,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苏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泥沼中挣扎。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换来更剧烈的痛苦和更深的沉沦。破碎的画面如同染血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疯狂旋转、冲撞:
陆明轩疯狂扭曲的脸和黑洞洞的枪口…
玻璃窗轰然碎裂的刺耳声响…
浓烟中顾承骁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暴风雪的眼睛…
冰冷而粗暴的吻,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喷溅在她颈间的滚烫鲜血…
陈默那如同看待“祸水”般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眼神…
最后,是那栋摩天大楼顶层,毒蛇般一闪而逝的镜片反光!那根无声无息刺入她身体的、带来冰冷死亡的针!
恨!
刻骨的恨意如同唯一的光源,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支撑着她破碎的意识,一次次从冰冷的麻木深渊中挣脱出来!
不能死!
苏薇薇还没付出代价!
陆明轩还没粉身碎骨!
苏家还没彻底崩塌!
还有…顾承骁…那个魔鬼…那个用鲜血和冰冷之吻在她身上打下烙印的男人…她欠他的“债”还没还!她绝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呃——!”
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牙关和喉咙的粘滞感。
苏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干涩剧痛的瞳孔!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抬不起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感瞬间席卷了她!
“呕——!”她控制不住地侧过头,干呕出声,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胃液。
“醒了!她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
苏晚艰难地转动眼珠,适应着那刺目的光线。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金属床栏…这里是…医院?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左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冷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血管。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最让她心悸的是左肩胛骨下方,那个被针扎的位置,虽然被纱布覆盖着,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和冰冷麻木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提醒着她那致命的袭击!
视线缓缓移向床边。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面容清秀的年轻护士正惊喜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记录板。她的笑容很温暖,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一丝恐惧?
恐惧?她在恐惧什么?
护士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影挺拔的男人背对着病床,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勾勒出一种冷硬而疏离的轮廓。
陈默!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苏晚也绝不会认错!那个如同岩石般冰冷、眼神如同刀锋的男人!那个最后看向她时,带着滔天杀意和冰冷警告的男人!
他在这里!
顾承骁呢?!
巨大的惊惧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心脏!陈默在这里,意味着顾承骁可能就在附近!那个魔鬼…他怎么样了?他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
“苏小姐?苏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护士的声音带着关切,试图将苏晚的注意力拉回来。
苏晚猛地回过神,目光从陈默的背影上移开,落在护士脸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水…”
“好好!马上!”护士连忙转身去倒水。
就在护士转身的瞬间,站在窗前的陈默,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压迫感。那张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令人窒息的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苏晚苍白虚弱的脸,扫过她缠着绷带的手臂,最终落在她被薄被覆盖的左肩位置。
那目光,没有丝毫的关切,只有冰冷的评估和一种…苏晚无法理解的、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价值的漠然。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迎视着陈默那冰冷的目光,尽管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护士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苏晚喝了几口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我…在哪?”苏晚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
“这里是圣玛丽国际医疗中心的VIP特护区,苏小姐。”护士轻声回答,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您放心,这里非常安全,设施也是全球顶级的。”
圣玛丽国际?南城最顶级的私立医院?苏晚的心沉了沉。这绝不是普通医院能负担得起的。是顾承骁的手笔。
“他…顾承骁呢?”苏晚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目光死死盯着陈默。
陈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更加冰冷锐利,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护士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默,显得有些无措。
“顾先生的情况,不便透露。”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冰冷的机械,不带一丝感情,“苏小姐只需要安心养伤。”
不便透露?
苏晚的心猛地揪紧!顾承骁…他伤得有多重?难道…他死了?!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不!不可能!那个如同神祇般强大的男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他到底怎么样了?!”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恐慌,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牵动了左肩的剧痛,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苏小姐!您别激动!”护士连忙按住她,“您不能乱动!您体内的毒素虽然被中和了大半,但还有残留,需要静养观察!”
毒素?!中和?!
护士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混乱的脑海!她猛地想起那根冰冷的针!那诡异的青紫色针眼!还有那迅速蔓延的冰冷麻木感!
是毒!那个狙击手给她注射的是毒药!
“毒?什么毒?”苏晚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目光再次转向陈默,带着质问。
陈默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她的问题。他向前走了一步,冰冷的压迫感瞬间逼近病床。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透明的塑封袋,里面赫然是一枚极其微小、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弹头!弹头尾部,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暗红色物质。
“认识这个吗?”陈默的声音冰冷无波,将塑封袋举到苏晚眼前。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枚弹头…形状极其怪异,尾部带着精密的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她从未见过这种子弹!但直觉告诉她,这绝非普通武器!那上面残留的暗红…是顾承骁的血?!
“这是从顾先生体内取出的。”陈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7.62mm特制穿甲爆裂弹。弹头内部填充了混合了钋-210的高浓缩神经毒素。”
钋-210?!苏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虽然不懂武器,但也隐约知道那是一种极其罕见、剧毒、且具有强烈放射性的元素!是暗杀专用的顶级毒药!沾之即死!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陈默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苏晚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一击毙命,不留活口。”
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不是为了自己中的毒,而是为了顾承骁!他竟然中了这种必死的毒弹?!他…他还活着吗?
“那他…”苏晚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顾先生体内的毒素已基本清除,暂无生命危险。”陈默冷冷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需要绝对静养。”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晚惨白的脸和她左肩的位置,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森寒:“而给你注射的,是另一种经过伪装的神经抑制剂。代号‘冬眠’。它不会立刻致命,但会缓慢侵蚀你的神经系统,最终让你在极度痛苦中逐渐丧失所有感官,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活尸’。”
“冬眠”…活尸…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个狙击手…不仅要杀顾承骁,还要用这种生不如死的方式折磨她?!
“对方…是谁?”苏晚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陈默没有回答。他收起了那个装着毒弹头的塑封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在苏晚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潜在风险。
“对方是谁,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陈默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稳,“你需要关心的,是如何活下去,以及…如何证明你值得顾先生为你付出的代价。”
代价?!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顾承骁在浓烟中那句冰冷的话——“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陈默向前倾身,那张冷硬的脸庞靠近苏晚,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清晰地钻进苏晚的耳膜:
“顾先生中弹,是为了替你挡下那枚毒弹。”
“你体内的‘冬眠’毒素,是对方在你身上留下的‘标记’和‘催命符’。”
“为了救你,我们动用了原本为顾先生预留的、唯一一支‘冬眠’特效中和剂。”
“苏晚小姐,”陈默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你的‘学费’,这一次,是顾先生用他的命,替你付的。”
轰——!
陈默的话如同五雷轰顶,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
顾承骁…是为了替她挡枪才中的毒弹?!
那唯一一支救命的特效药…用在了她身上?!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翻涌起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荒谬感、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负罪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刺痛!
“不…不可能…”苏晚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没什么不可能。”陈默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而漠然,“事实就是如此。现在,顾先生需要静养。而你,苏晚小姐,”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警告:
“你的命,是顾先生换来的。”
“在顾先生康复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
“留在这里,配合治疗,保持安静。”
“这是命令。”
说完,陈默不再看苏晚一眼,转身,迈着精确而冰冷的步伐,径直走出了病房。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隔绝在外。
病房里,只剩下苏晚和那个脸色依旧有些紧张的护士。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仪器滴滴声,左肩胛骨下方那持续不断的灼痛和麻木感…这一切都提醒着苏晚残酷的现实。
她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陈默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
“你的命,是顾先生换来的…”
“你的‘学费’,是顾先生用他的命替你付的…”
顾承骁…
那个冷酷、神秘、如同魔鬼般掌控一切的男人…
那个在楼梯间递给她黑色卡片、在浓烟中给她冰冷一吻、在枪林弹雨中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子弹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因为“合作者”?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混乱感席卷了苏晚。重生的恨意,复仇的火焰,被卷入的恐怖漩涡,还有此刻压在心头这份沉甸甸的、用生命换来的“债务”…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迷茫。
她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隔着纱布,感受着那个带来冰冷死亡的针眼。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毒针刺入时的剧痛。
还有…那个狙击手毒蛇般的目光。
就在这时,护士似乎为了缓解气氛,小心翼翼地开口:“苏小姐,您昏迷的时候,有位姓林的女士打了很多次电话找您,听语气非常着急。还有…苏家那边,也…也打来过几次,语气不太好…”
林晓?苏家?
苏晚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林晓的关心让她心头划过一丝微弱的暖流。而苏家…想到苏薇薇、苏振国和林婉蓉那几张刻薄的嘴脸,一股冰冷的恨意再次从心底涌起。
她还需要复仇!
她不能倒下!
她的命是顾承骁用命换来的!她更不能辜负!更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苏晚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那短暂的迷茫和脆弱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看向护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电话给我。”
“我要打给林晓。”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陆家倒了多少?苏家现在如何?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要置她和顾承骁于死地的势力…到底是谁?!
护士迟疑了一下,看着苏晚眼中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最终还是将一部经过加密处理的卫星电话递给了她。
苏晚接过冰冷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凭着记忆,输入了林晓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晚晚?!是你吗晚晚?!”林晓那充满焦急和担忧的声音瞬间传来,带着一丝哭腔,“你吓死我了!你到底在哪?!有没有事?!我听说云顶公馆那边出事了!警察封锁了现场!还有枪声!我…”
“晓晓,”苏晚打断她连珠炮似的追问,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我没事。受了点伤,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林晓如释重负的抽泣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晚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家那边彻底乱了!陆明轩那个疯子好像被警察抓了!陆氏股票跌停了!还有苏家…”
“这些晚点再说。”苏晚的声音冰冷,“晓晓,帮我查两件事。立刻!动用你所有能用的关系!”
“你说!”林晓的声音瞬间变得凝重。
“第一,”苏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凌,扫过病房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未知的敌人,“查清楚,昨天在云顶公馆附近,所有能狙击到顶层露台的高层建筑,尤其是最高那几栋的顶层监控、租户信息、安保记录!特别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任何可疑人员进出记录,我都要!”
“第二,”苏晚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查一个标记。一个…银色的蛇。可能出现在某些特殊的武器、装备、或者…尸体上。”
银蛇!
那个在顾承骁袖扣上看到的、精致冰冷的银蛇缠剑图案!
那个狙击手…那个组织…会不会和这个标记有关?!
电话那头的林晓明显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苏晚让她查的东西,非同小可!
“银色的蛇?武器?尸体?晚晚…你…”林晓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担忧。
“别问!照做!”苏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绝对保密!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渠道传输信息!查到的任何东西,直接发到这个号码的加密信箱!不要通过其他任何方式联系我!”
“好!我知道了!你千万小心!”林晓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挂断电话,苏晚将卫星电话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和依靠。
她靠在冰冷的床头,闭上眼睛。左肩的剧痛和麻木感依旧清晰,但胸腔里那被仇恨和“债务”点燃的火焰,却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部分虚弱和恐惧。
顾承骁,你救了我一命。
这笔债,我苏晚认了!
但我的命,从来只属于我自己!
那个藏在暗处的毒蛇…
无论是谁…
我都要把你揪出来!
碎尸万段!
苏晚缓缓睁开眼,那双因为失血和中毒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寒潭深处,是疯狂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响起。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