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宝殿内,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缕碑灵残念所烙印下的悲怆与控诉之中。
那股来自地府基石最深处的疲惫、被亵渎的愤怒、以及守护意志被扭曲后滋生的无边怨念,无声,却重逾山岳,压得整个殿堂都透不过一丝气来。
赵德茂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污秽之气弥漫,魂体每一次抽搐都像是濒死的挣扎,嘴里只剩下无意义的“嗬……嗬……”声,再没了一丝人形。
崔珏面如死灰,嘴唇剧烈哆嗦着,试图在脑中搜刮最后一丝诡辩的可能,却只觉得眼前发黑,一片空白。
苏晚引来的这双重铁证,孽镜回照的兽行。
碑灵泣血的控诉,已将他精心构陷的任何谎言都砸得粉碎,连齑粉都不剩!
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凉意和对于眼前这个素衣女鬼那深不可测手段的极致恐惧!
上方十座阎罗御座上的光芒,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寂。
那不再仅仅是观看的沉默,更像是风暴过后的余震,是震惊过后的审慎权衡。
秦广王蒋歆深邃的眼中风暴仍在激荡,他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已然将那冰冷坚硬的扶手握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指印痕迹!
镇魂碑基被滥用玷污,这是动摇地府根基的重罪!
远非一个小小判官赵德茂所能承担!
甚至……也远非他这一殿阎罗可以轻飘飘揭过!
楚江王历温身下的玉座冰霜蔓延得如同蛛网。
他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抹悲悯已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赵德茂的暴行令人发指,而更令其震怒的是其对“镇魂之力”——这份本该守护阴阳秩序的源头力量的亵渎!
此獠不严惩,楚江寒冰地狱中的冤魂何以安息?
转轮王薛礼端坐在王座上,纹丝不动。
他脸上的灰败尚未完全褪去,但那份僵硬的僵硬之下,是翻腾的雷霆怒火与极端耻辱感在疯狂角力!
被当庭揭穿心腹爪牙竟敢滥用自己赐予的镇魂神力犯下如此罪孽,这不仅是在打他转轮王的脸,更是将他引以为傲的权柄钉在了耻辱柱上!
若非大庭广众,若非此刻无数双眼睛包括其他阎罗死死盯着,他恐怕早已降下无边怒火!
然而……那碑灵残念中“怨……何……深……”的悲鸣,却如同一桶九幽寒水浇在他燃烧的怒焰上,让其灵魂深处都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意与莫名的……不安!
这怨之深,岂止是赵德茂一人之过?
五官王的暗黄色光芒烦躁地摇曳着。
卞城王的铁灰色意志沉默如渊。
阎罗王的赤红光晕波动得如同风雨飘摇的烛火。
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的光芒或严肃,或沉思,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
整个森罗殿的权力中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微妙之中。
死寂,如同无边的寒冰,一层层加厚。
就在这冰层即将冻结一切的临界点——
秦广王蒋歆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殿心。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瘫倒的赵德茂或者失魂的崔珏身上,而是越过了他们,落在那道依旧挺立、素衣染霜、周身却仿佛凝聚着某种审判意志的身影上。
“苏晚。”
秦广王的声音响起,如同从深海中打捞出的古铜,带着一种沉凝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大殿的死寂,“孽镜为凭,碑灵为证。汝所控诉,经查属实。赵德茂依仗职权,施暴未遂在先;亵渎圣器,滥用镇魂神力行凶在后;捏造罪名,诬陷构陷,迫害无辜,其罪罄竹难书,行径令人发指,天理难容!”
秦广王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重,字字如定罪之锤,狠狠砸下!
随着每一个罪名的宣判,赵德茂瘫软的魂体便剧烈地抽搐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穿。
崔珏则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
“故,本殿宣判如下——”秦广王的语气陡然拔升,威严如同决堤的洪流!
“褫夺赵德茂转轮王殿掌刑判官神职!剥夺判官笔!”
“削其所有香火供奉、阴德福禄!”
“其所行诸恶,亵渎神权、毁魂伤魄、诬陷忠良,罪上加罪,三罪并罚!”
“依新立之《冥界反性骚扰条例》(草案)第四条、第七条、第九条!依《阴律·渎神卷》第五则!依《阴律·戕魂卷》第三则!”
“判其魂打入剐魂地狱!受万年裂魂剐魄之刑!直至罪孽清偿,再入寒冰炼狱五千年!永世不得超生,不得位列鬼籍,生生世世,受刑赎罪!”
轰——!!!
判决如同九霄神雷,轰然炸响!
剐魂地狱!
万年裂魂剐魄!
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最纯粹的、来自阴司最高意志的森冷与酷烈!
这是针对神职人员渎神重罪最顶格的惩罚!
绝非简单的魂飞魄散那么简单,而是要将罪魂的灵识保留,一遍又一遍经历魂体被一寸寸撕裂、意识被一次次凌迟的极致痛苦,永远不得解脱!
赵德茂原本就翻着白眼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彻底不动了。
只有他那不断抽搐缩小的魂体,昭示着他最后的意识正陷入这足以让最凶残厉鬼都恐惧万分的判决描述所带来的无尽绝望深渊之中!
崔珏“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
完了。
彻底的完了。
转轮王心腹折损颜面尚存挽回余地,但如此重罪的判决由首殿阎王当庭宣读,便彻底钉死了赵德茂,也等于狠狠抽了他转轮王殿一记耳光!
他崔珏……大势已去!
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他。
然而,秦广王的宣判并未停止!
他那锐利如同实质的目光,猛地刺向瘫软的崔珏!
“崔珏!身为转轮王殿首席判官,明知下属罪孽深重,不思公正执法,反而百般包庇构陷!干扰司法,诋毁证人,欲行灭口!其所为,是对地府司法的最大践踏!更是对森罗殿堂的严重亵渎!”
“依《阴律·渎职卷》第九则!依《阴律·妨害司法卷》第二则!”
“判其革去判官之职!打入孽镜台,受业火焚心千年!再入铁树小地狱五百年!剥夺其三世轮回功德,贬为鬼役!”
宣判落音!
崔珏连哀嚎都未能发出,直接魂体一僵,昏死过去。
孽镜台业火焚心之刑,痛苦程度仅次于剐魂地狱!
整个大殿针落可闻!
首殿阎王这一连串的雷霆重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接连投入巨石!
剐魂地狱!
业火焚心!
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对罪大恶极者使用的终极刑罚,竟在今日连续降临!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广王蒋歆身上!
他这是在用最酷烈的手段,向所有存在宣示——即便是阎罗王族的心腹,若犯下如此亵渎根基、动摇法度的大罪,亦是死罪难逃!
同时也是在某种程度……正法度,定乾坤!
终于,秦广王的目光重新投向苏晚,声音低沉了许多,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苏晚。”
苏晚迎上秦广王的目光,挺直脊背,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汝不畏强权,以厉鬼之身,执法家之念,引孽镜,唤碑灵,于这森罗殿之上,为含冤弱魂正名,为蒙尘圣器鸣冤!其行虽略有逾矩(指沟通碑灵),然究其根源,乃是地府法度失察、权贵妄为所致!功大于过!”
“汝所持之《冥界反性骚扰条例》草案,经此案印证,直指阴司积弊,界清法理,守护魂灵,其利千秋!乃匡正乾坤、涤荡污浊之法宝!”
秦广王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十殿阎罗诸王,尤其在与楚江王历温目光短暂交汇时,得到了一丝肯定的微光。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殿堂,如同法理重器再次奠定:
“今,经十殿阎罗联席会议首议之。本殿秦广王蒋歆,领受诸君共识,宣布——”
“《冥界反性骚扰条例》,此案既成,其法理确凿,立意为公!”
“故,从即日起!”
“此条例……正式纳入阴司律法体系!昭告三界阴司!诸殿判官、鬼卒、司职官吏,无论职级高低,凡掌权柄者,皆需熟识!违者,当依此律,施以严惩!”
“为示公平,此律亦具约束效力于非职级鬼众,凡行骚扰侵害之事,皆可由此律裁断!”
“原平等司,升格为平权司!职司监察、受理、审断一切涉嫌触犯本条例之诉讼,并协同刑司执行裁决!”
“敕命苏晚,以首案功臣,执掌平权司正判官之印!”
嗡——!
仿佛有无声的钟磬在每一个魂体的心头敲响!昭告新法的律动!
平权司!
正判官之印!
苏晚终于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波澜。
幽蓝的判官笔在她身侧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另!”
秦广王的宣判还在继续,“因赵德茂暴行导致柳烟儿魂体受创,本源受损,判赵德茂残余香火、供奉、罚没之财,尽数转予柳烟儿,以作补偿疗伤、重塑魂源之用!可优先选择安稳轮回之途,亦可择机修持。”
“孽镜台司职,即刻核查崔珏所压一切卷宗!凡涉及类似冤屈,一律移交平权司重审!”
“至于镇魂碑损毁及赵德茂渎神一事……”
秦广王的声音陡然转为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肃杀,“此非一朝一夕之祸,更非一人之力所致!转轮王薛礼!”
被点到名字,转轮王薛礼灰败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霍然抬头!
眼中瞬间燃起压抑不住的惊怒!
“尔治下不严,御下无方!纵容亲信滥用神权,致使圣器蒙尘,根基动摇!此乃大过!”
秦广王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法锤,死死锁住薛礼,“着令转轮王薛礼,即刻着手!遴选纯正神力、采九幽玄玉!亲率殿内判官、鬼帅,于森罗殿前,重塑镇魂碑基!以汝王座本源神力为引,涤荡旧秽,重塑圣碑!十年之内,若镇魂碑根基不稳,动荡不止……当以渎职之罪论处!”
轰!
宣判落下!整个森罗殿再次陷入无声的海啸!
不是褫夺王权,却比褫夺王权更严厉!
让一殿阎罗之尊,亲率部属,耗费本源神力和无尽珍材,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塑被他手下玷污的镇魂碑!
这是最沉重的惩罚!
也是最公开的羞辱!
更是对他权柄根基最彻底的一次动摇!从此以后,“转轮王殿镇魂碑渎神案”将成为烙印在他神名上的永恒污点!
薛礼的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化为赤红!
那压抑了许久的无边怒火与暴虐终于彻底失控!
一股恐怖得足以撕裂空间的暴戾气息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蒋歆!尔敢——!!”
转轮王薛礼的怒吼如同亿万雷霆在森罗宝殿的穹顶炸开!
那声音已非人吼,更像是亿万头被逼入绝境的远古凶兽在疯狂咆哮!
狂暴的声波裹挟着毁灭性的阴雷神力,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轰然卷向高居主位的秦广王蒋歆!
薛礼周身玄黑帝王神袍猎猎狂舞,实质化的暴怒几乎凝成燃烧的黑色火焰!
他右手虚空一握,一柄缠绕着灭世雷霆、通体漆黑如墨玉、造型狰狞如龙蛇盘绕的裂天神戟凭空显现!
戟尖直指秦广王眉心!那戟身散发的威压,令旁听席无数判官大鬼瞬间瘫软在地,魂魄几欲崩裂!
“薛礼!放肆!”
楚江王历温的厉喝紧接而来!
他那玄冰玉座猛地炸裂!
浩瀚如极北寒渊的冻绝神力狂涌而出!
冰蓝色的寒气瞬间在大殿中凝结成无数柄巨大无比的玄冰神矛!
矛尖对准薛礼爆发出的黑暗洪流,如同万龙咆哮,悍然对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