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书记的字,写得真有水平。只是不知道,这一笔下去,寒的是多少一线同志的心?”

赵瑞龙的声音平淡,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剖开了祁同伟用疲惫和萧索伪装出的硬壳。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锁住赵瑞龙,肌肉瞬间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他没有去看那份文件,而是审视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对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风衣,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都与这片破败的家属院格格不入。

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份文件?他的目的是什么?无数个问题在祁同伟的脑中炸开,让他本能地将对方划入了“敌人”的范畴。这是权贵子弟的又一次戏弄吗?

“你是谁?”祁同伟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极度的警惕。

赵瑞龙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了祁同伟的膝盖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恰好听说了一个故事。”他向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清晰地钻进祁同伟的耳朵里,“听说我们岩台市的缉毒英雄,准备去汉东大学的操场,用自己的膝盖,去换一个所谓的前途。”

轰!

祁同伟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最屈辱的秘密!是他刚刚才下定的决心!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最后的骄傲,而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寒冷的夜风里。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被窥破的恐慌,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男人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赵瑞龙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尖刀刺入祁同伟的灵魂深处,“不应该跪给权力,更不应该跪给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这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祁同伟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所有的挣扎、不甘、痛苦和即将要做的妥协,都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是啊,他可是孤鹰岭上和毒贩枪战,身中三枪都没有倒下的祁同伟!他怎么能去跪?

祁同伟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狼性与屈辱在疯狂交战。

赵瑞龙看着他几乎要崩溃的神情,知道火候到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名片,递了过去。

“尊严,有时候比前途更值钱。”

祁同伟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带着一丝温度的卡片,冰冷僵硬的身体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打这个电话。”赵瑞龙收回手,转身拉开车门,“记住,赵家,能给你一个公平。”

说完,他坐进车里,黑色的奥迪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滑入夜色,只留下祁同伟一个人,像一尊雕像般僵立在原地。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祁同伟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张只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的名片。

赵瑞龙。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省委赵立春副省长的儿子,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可刚才那个人的眼神,那份洞悉一切的锐利和直击人心的言语,绝不是一个纨绔能拥有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

祁同伟捏紧了名片,坚硬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抬头望向长途汽车站的方向,那条路在夜色中显得那么黑暗、漫长,仿佛通往一个无尽的深渊。

去,还是不去?

跪下,就能得到梁璐,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晋升,从此平步青云。

不跪,他将继续被梁群峰死死按在这个小小的司法科里,英雄的功勋将被尘封,才华将被磨灭,直到他彻底认命。

可是……“男人的膝盖,不应该跪给权力,更不应该跪给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

省城京州,省委大院。

赵瑞龙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客厅里只留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母亲为他温在锅里的排骨汤还散发着丝丝热气。

前世今生,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深夜归家有人等候的温暖。赵瑞龙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让他守护这个家的念头更加坚定。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父亲赵立春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知道,父亲在等他。

赵瑞龙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和纸墨味,赵立春正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审阅文件。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回来了?”赵立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爸。”赵瑞龙走到书桌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份从岩台带回来的文件复印件,轻轻放在了桌上。

赵立春瞥了一眼,扶了扶眼镜,拿了起来。

书房里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随着目光扫过那句用红笔划出的批示——【该同志虽有功,但个人主义突出,建议多加磨炼,暂缓提拔。】

他缓缓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像是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爸,梁书记的手,伸得太长了。”赵瑞龙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没有提祁同伟有多可怜,也没有说自己有多想帮他,而是直接从政治的角度切入。

“为了他女儿的一点私情,就能公然践踏一个九死一生换来一等功的缉毒英雄。今天他能用这种手段压一个祁同伟,明天,他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来拿捏我们赵家提拔起来的人。”

赵瑞龙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保下祁同伟,表面上是帮他个人,实际上,是在给汉东省的某些人立一个规矩!”他的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这个规矩就是——汉东省,到底是党在管干部,还是他梁家的后花园?”

“我们出手,既能收获一个未来必定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干将,又能敲山震虎,告诉所有人,他梁群峰,还不能在汉东一手遮天。一石二鸟。”

话音落下,书房再次陷入沉寂。

赵立春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青年,眼神清澈而狠厉,逻辑清晰,言语间带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政治家才有的杀伐果断。这还是那个只知道飙车泡妞、惹事生非的混账儿子吗?

巨大的惊喜与欣慰,如同潮水般涌上赵立春的心头。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仿佛脱胎换骨!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身为一个老练的政客,他必须考校这份“成长”的成色。

“哦?”赵立春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停止了敲击,不动声色地问道:“说得好听。那你说,该怎么保?我直接下个文件,把他提上来?那就是公然和梁群峰撕破脸,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科员,不值得。”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考验。

如果赵瑞龙的回答是硬碰硬,那说明他还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赵瑞龙却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爸,硬碰硬是下策。我们要保他,还要保得让他梁群峰说不出半个不字,甚至还要捏着鼻子承认我们做得对。”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很简单。您让省公安厅牵头,组织一个‘全省政法系统英雄事迹报告团’,让这位祁同伟同志,担任主讲人,在全省巡回演讲。”

赵立春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们不提拔他,我们先捧他!把他捧成全省、乃至全国青年干警学习的榜样和典型!让他头顶光环,让他成为我们汉东政法系统的一面旗帜!”

赵瑞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昂。

“到时候,他祁同伟,就是您赵省长亲手树立起来的英雄旗帜。梁书记再想动他,就不是在打压一个普通科员,而是在打压省委省政府树立的典型,是在公然对抗省委的决议!他敢吗?”

“等报告会开完,全省上下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英雄。那时候,他的提拔就是顺理成章,民心所向。谁敢拦,谁就是人民的罪人!”

“啪!”

赵立春猛地一拍桌子,不是愤怒,而是极致的兴奋!

“好!好一个‘英雄事迹报告团’!”他豁然站起,绕过书桌,走到赵瑞龙面前,激动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个办法,既把人保了下来,又把主动权牢牢握在了我们自己手里,还反手将了梁群峰一军!让他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写满沉稳的脸,第一次由衷地感到骄傲。他亲自走到茶台边,拿起紫砂壶,给赵瑞龙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铁观音。

“瑞龙,你长大了。”

这杯茶,是父亲对儿子最高的认可。

赵瑞龙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意流遍全身。

第二天,阳光明媚。

赵瑞龙正在房间里,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一个嘶哑、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和重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赵公子,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选尊严。”

赵瑞龙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