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赵瑞龙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砸进了祁同伟激荡的心海。他扶着祁同伟的手臂,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与微微的颤抖,那是忠诚,也是一个男人重生后的誓言。

这一夜的交谈,为赵家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落下了一枚最关键的棋子。

……

第二天,赵立春的书房。

赵立春破天荒地没有处理公务,而是亲自泡了一壶大红袍,推了一杯到赵瑞龙面前。茶香袅袅,他看着儿子那张与过去判若两人、沉稳中透着锋芒的脸,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祁同伟的事情,你办得很好。”赵立春呷了一口茶,目光里带着考校,“你用一个英雄报告团,打了梁群峰一个措手不及,还顺手收服了一员猛将。但是瑞龙,你要记住,政治,不光是靠奇谋和阳谋。”

他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下来:“有时候,更考验的是‘点石成金’的本事。是把一滩烂泥,扶上墙的能力。”

赵瑞龙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金山县,你知道吗?”赵立春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偏僻的角落点了点,“我以前的一个秘书,叫李达康,现在在那当县长。很有魄力,但也很……愣头青。他现在为了修路,搞得天怒人怨,连搭档都快跟他翻脸了。你去一趟,看看这滩烂泥,你能不能扶得起来。”

赵瑞龙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李达康!

那个未来汉东省GDP的化身,那个霸道强势、一心只想做事的改革闯将!此刻,他正处于政治生涯的第一个巨大危机中。

这哪里是烂泥,这分明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父亲这是在给他送人脉,送未来的班底!

“爸,我明天就去。”赵瑞龙没有丝毫犹豫。

……

一天后,金山县。

一辆与这片贫瘠土地格格不入的黑色奥迪,卷着漫天尘土,野蛮地停在了破旧的县委办公楼下。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咯噔”一声,仿佛在嘲笑着此地的落后。

县长办公室里,李达康掐灭了烟灰缸里最后一根烟,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窗外,几十个村民代表堵在楼下,吵嚷声隔着玻璃都能钻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桌上的修路计划书,已经被他自己揉得起了皱。刚刚,县委书记易学习又打来电话,措辞严厉地警告他,如果再敢“野蛮集资”,就要上报市委,请求处分。

内外交困,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楼下那辆嚣张的奥迪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时髦夹克、神情倨傲的年轻人走了下来。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瑞龙!他前任上司赵立春那个声名狼藉的儿子!

一股无名火直冲李达康的脑门。他来干什么?这种时候,这种大少爷下来“视察”,纯粹是来看笑话、添乱的!

半小时后,简陋的会议室。

空气压抑得几乎能凝出水来。李达康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连茶都懒得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他将那份皱巴巴的计划书往桌上一摊,公事公办地开口,声音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机锋:“瑞龙公子,你久居省城,可能对我们金山县这种穷地方的财政困境,体会不深。修路,没钱,老百姓不理解,上级不支持。这就是个死局。”

他故意将困难说得天那么大,就是想让这位大少爷知难而退,赶紧滚蛋,别在这里浪费彼此的时间。

赵瑞龙甚至没看那份计划书。

他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布满茶渍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声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李县长,我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李达康的内心。

“我只说三点。”

“第一,你所谓的集资,每家每户按人头摊派,这是在公然向老百姓抢钱,是在给你自己,也给赵家未来的政声埋炸弹,迟早要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二,你只想着修路,可路修好了呢?车都没有几辆,怎么产生效益?你这是典型的政绩工程,为了头上的帽子,不顾金山县的未来!”

李达康的呼吸开始急促,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第三!”赵瑞龙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和你的搭档易学习书记,一个想冒进,一个求稳妥,明明可以互补,却被你搞成了政治斗争。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这是为官最大的忌讳!”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达康用强硬外壳包裹住的、血淋淋的现实。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挣扎,在这些话面前,被击得体无完肤。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县委书记易学习震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原本也以为这只是个下来镀金的纨绔,没想到一开口,竟是如此石破天惊!

在李达康和易学习几乎要窒息的目光中,赵瑞龙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一个彻底颠覆他们二十年执政经验的重磅炸弹。

“路,为什么要政府花钱修?”

他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路本身,就是最大的资产!”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金山县道路发展项目公司’,县政府什么都不用出,就用这条规划中的‘路权’,以及未来五十年的收费权、经营权入股。”

“我,负责从港岛、从国外,为你们引入真正的资本!这叫‘BOT’模式,建设-运营-移交!路,投资人来修;钱,投资人来出!政府一分钱都不用掏!”

“路修好了,沿途可以建加油站、服务区、开物流园、搞旅游开发!这些未来的收益,就是给投资人的回报!而你们县政府,只需要坐在家里,等着拿分红!”

话音落下,李达康和易学习被这套闻所未闻的超前理论,砸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一直坐在赵瑞龙身后,像个跟班一样沉默不语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突然站了起来。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无比激动地抓住了赵瑞龙的手。

“赵生!赵总!你这个‘以路养路’的BOT模式,我在美国花旗银行的研讨会上才听过概念啊!太犀利了!太先进了!”

他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李达康和易学习,语气不容置疑:“两位领导,不用再研究了!这个项目,就冲着赵总这个方案,我们港隆集团,投了!”

这一刻,会议室的主角彻底易位。他这个项目的主导者,金山县的二把手,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个听众,一个傻眼的旁观者。

当晚,金山县招待所。

李达康亲自设宴,规格是建县以来前所未有的高。他亲手为赵瑞龙倒满一杯茅台,双手端着,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再无半点桀骜,只剩下满满的敬佩与叹服。

“瑞龙……不!赵总!”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通红着脸道,“我李达康,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您给我上的这一课,比我他妈在汉东大学读十年书都管用!我服了!心服口服!”

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是一个拥有着恐怖能量和降维打击般视野的“高人”!

赵瑞龙坦然地受了这一杯,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膀,语气瞬间变得亲近而真诚。

“李哥,叫什么赵总,太见外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李达康耳边。

“我爸私下跟我提过,说你,是他带过的所有秘书里,最有魄力、最想干事的一个。但光有魄力,是根钢筋,太硬,容易折。”

“想在汉东这片地界真正做成事,光靠自己不行,还需要朋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句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李达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一个基层干部,无根无萍,最渴望的是什么?不就是认可和支持吗?赵瑞龙这番话,瞬间将一场冰冷的投资合作,升华为炽热的政治同盟邀约。

李达康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酒过三巡,气氛已然热烈如火。赵瑞龙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提起:“李哥,你这个人,习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但这么大的项目,执行层面,需要一个稳重踏实的人来帮你压住阵脚,守好后院,免得将来有人抓小辫子,捅娄子。”

他举起酒杯,目光扫过陪坐末席的副县长王大路。

“我看,王大路同志就不错。为人踏实肯干,任劳任怨,能帮你平衡各方关系,是你最好的后盾。”

李达康心中猛地一震!

他既感激赵瑞龙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又佩服他识人的眼光竟然如此毒辣!王大路确实是他最信得过的副手。

“赵老弟说的是!”李达康当即拍板,“这个项目公司的具体负责人,就让大路来干!”

他不知道,赵瑞龙此举,不仅是帮他稳固后方,更是用另一种方式,救下了在原本的命运中,会因为集资事件而替他引咎辞职的王大路。这一句话,便送出了一个天大的双重人情。

金山县的问题,迎刃而解。

然而,就在赵瑞龙返回京州的当晚。

一封牛皮纸包裹的匿名信,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省纪委书记的案头。

信封里,是打印得整整齐齐的举报材料,言辞凿凿,字字泣血,直指——

“省委常务副省长之子赵瑞龙,勾结港商,巧立名目,利用金山县修路项目进行利益输送,巧取豪夺,涉嫌严重经济犯罪!”

黑夜中,一只端着白瓷茶杯的手,因为信上的内容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茶杯上,一朵青花兰花,画得栩栩如生。

这,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最钟爱的纹路。

一场针对赵瑞龙的致命风暴,已在无声中,悄然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