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是污蔑!她在扰乱会场秩序!保安!保安呢!”

一声尖利的嘶吼,如同利刃划破了汉东大学大礼堂内庄严肃穆的气氛。

梁群峰派来的秘书,那张原本挂着从容笑意的脸,此刻因惊恐而扭曲,他猛地从前排座位上弹起,手指着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试图用官威强行中止这场已经失控的“意外”。

台上,那位被陷害检察官的妻子,被这声暴喝吓得浑身一抖,攥着发言稿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但她没有退缩,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用带着哭腔但无比清晰的声音,继续诉说着。

她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复杂的词藻。

她只是在叙述。

叙述她的丈夫,一个刚正不阿的检察官,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成阶下囚;叙述她的家庭,是如何从受人尊敬的模范之家,沦为邻里躲避的瘟神;叙述她的儿子,是如何在学校里被同学指着鼻子骂“罪犯的儿子”,从此再也不肯抬头走路。

“我……我不是来告状的。”女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沉重的闷锤,狠狠砸在现场所有法学学者、律师和记者的心口上。

“我只是想问问台下的各位老师,各位专家……我丈夫坚守的‘程序’,为什么最后保护的不是好人?这个‘正义’,为什么会让我们家破人亡?”

没有声嘶力竭,却胜过万语千言。

整个大礼堂,死一般的寂静。学术的探讨,在这一刻化为对司法黑幕最无声、也最振聋发聩的审判!

“把她带下去!马上!”梁秘书彻底慌了,他冲向讲台,想亲手夺下话筒。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高育良一步上前,如同一座山,稳稳地挡在了秘书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之间。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学者的温文尔雅,而是出鞘利剑般的锋芒。

“这里是大学的殿堂,是探讨法理的圣地!”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他盯着满脸涨红的梁秘书,一字一句地质问:

“你,是在怕什么?是怕一个受害者家属微弱的声音,还是怕她即将揭开的那个,你们极力想掩盖的真相?”

轰——!

台下,沉寂被瞬间引爆!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

所有的学者、教授都站了起来,用掌声表达着他们的立场!在场的记者们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无数的闪光灯在瞬间连成一片,将梁秘书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照得无所遁形。

他,在所有同行的注视下,在全省主流媒体的镜头前,被一个书生,羞辱得体无完肤,狼狈地退了下去。

这不再是一场学术研讨会。

这是扳倒一位省级政法委书记的……发令枪!

……

与此同时,汉东大学校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赵瑞龙正靠在后座上,大哥大紧贴着耳边,祁同伟沉稳的声音,正将礼堂内发生的一切,实时转述给他。

当听到高育良那句“你,是在怕什么”时,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告诉高老师,”他对着电话那头,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火,已经点起来了。接下来,就看风怎么吹了。”

尽显运筹帷幄的掌控感。

风,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猛烈。

研讨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汉东省电视台午间快讯,直接掐断了原有的节目,插播了紧急新闻。

各大报社的加急号外,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汉东省的各个角落。

标题,惊人的一致——

《一场特殊的研讨会:谁来为蒙冤的检察官负责?》

《程序正义的壁垒,与一个破碎的家庭!》

《高育良教授惊天一问:我们到底在怕什么?》

舆论的矛头,如同一支支淬毒的利箭,越过了一切繁琐的程序,撕碎了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规则之墙”,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那张经营多年的权力之网的核心——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

省委大院,赵立春的办公室。

他看着秘书紧急呈送上来的内参和电视上那铺天盖地的报道,第一次,被自己儿子的手笔彻底震撼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扳倒梁群峰的方法,威逼、利诱、抓把柄、搞分化……但从没想过,能用这样一种方式!

掀起民意,借助大势,用最冠冕堂皇的“法理”与“公义”做武器,发动一场阳谋之下的公开审判!

这一招,太狠,太绝!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赵瑞龙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原本想说的所有赞扬和惊叹,都化为了一句复杂无比的感慨:

“瑞龙,你这不是在掀桌子……你这是把天,都给我捅了个窟窿!”

父子之间那道无形的权力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风暴的中心,省检察院。

检察长张明远办公室里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来自省委的、同行的、媒体的……每一通电话,都在询问着同一件事。

那道密不透风的“程序之墙”,在此刻山呼海啸般的舆论压力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再也无法以任何借口拖延。

在办公室内烦躁地踱了十几圈后,张明远终于停下脚步,他通红着双眼,对着自己的心腹下属,几乎是咬着牙吼出了命令:

“立刻上报省委!绕过岩台市政法委,由省检察院直接牵头,成立‘11.2特大冤案督办专案组’!直扑岩台!”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一查到底!必须给全省人民,一个交代!”

滔天的巨浪,终于向着那个早已被锁定的目标,席卷而去。

而此刻,梁群峰的办公室内,却死寂一片。

他没有看那些几乎要把他名字印满的报纸,也没有接听下属们那些惊慌失措的汇报电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犹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脸上的阴影勾勒得如同刀刻。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翻盘的可能。他精心构筑了几十年的权力壁垒,被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赵家小子,用一场他嗤之以鼻的“学术研讨会”,砸得粉碎。

枯坐了许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间办公室染成一片血色。

梁群峰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反而缓缓浮现出一种淬毒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