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创维资本的评估团带着对“智云”项目的浓厚兴趣和一份初步合作意向书离开了。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技术部的人围着周明,兴奋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太险了”、“苏总牛逼”、“天助我也”。周明笑得合不拢嘴,却忍不住频频看向苏清颜,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他知道,那场神秘的数据恢复和针对陈默的精准爆料,绝不可能是“天助”。

苏清颜站在演示台前,脸上带着一丝胜利后的疲惫,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她没有参与下属们的狂欢,目光穿过兴奋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会议室后排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夜宸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整理袖口。刚才陈默那怨毒至极、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最后一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眼神里除了失败者的狂怒,更带着一种锁定猎物般的阴冷确认。墨霆渊这条毒蛇,终于把目光聚焦到了他这条“看门狗”身上。这在他的计划之中,甚至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让墨霆渊注意到这个“麻烦”,却又轻视这个麻烦,才能为后续的行动创造空间。

他整理袖口的动作极其自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寒星”腕表冰凉的表面,一个微弱的震动反馈传递而来——楚墨的确认信号,所有痕迹清除完毕,陈默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带着穿透性的探究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他缓缓抬起头。

苏清颜正看着他。

隔着整个喧嚣的会议室,隔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浪潮。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惊疑、茫然或单纯的感激,而是沉淀下了一种近乎笃定的、不容回避的锐利。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

夜宸的心湖微微一荡,随即被强行压下。他迎上苏清颜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属于“夜宸”的、略显木讷的平静,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任务完成,他需要回到那个不起眼的保安身份里。

“夜宸。”苏清颜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清冷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会议室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不解。苏总叫那个新来的保安做什么?

夜宸脚步顿住,转身,平静地看向苏清颜:“苏总?”

“今天辛苦了。”苏清颜的声音放缓了些,脸上甚至带上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微笑,“留下来收拾一下会议室吧。”她的目光扫过会议桌上散落的资料、空了的矿泉水瓶和咖啡杯,最后落回夜宸脸上,“顺便…帮我泡杯咖啡送到办公室。美式,不加糖奶。”

又是美式!不加糖奶!

这个要求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再次精准地敲打在夜宸的心弦上!她还在试探!而且比上一次更直接,更不容回避!

“好的,苏总。”夜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恭敬地应下,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他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而沉稳,开始收拾会议桌上的狼藉。技术部的人见苏总似乎有事吩咐保安,也识趣地收敛了兴奋,互相招呼着离开了会议室。

偌大的空间很快只剩下夜宸一人。他沉默地整理着文件,将废弃的纸杯丢进垃圾桶,动作一丝不苟。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火药味,以及…苏清颜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

他走到茶水间。这里设备齐全,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他熟练地操作着全自动咖啡机,挑选了深度烘焙的意式豆。研磨声响起,细密的咖啡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滚烫的热水注入,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流淌进洁白的骨瓷杯里。整个过程,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眼神却深不见底。

端着那杯热气腾腾、散发着纯粹焦苦气息的美式咖啡,夜宸走向苏清颜的办公室。每一步都踏在光洁的地面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轻微回荡,如同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跳。

敲门,得到应允,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很安静。苏清颜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夕阳的余晖给她挺直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苏总,您的咖啡。”夜宸将咖啡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

“谢谢。”苏清颜没有回头,声音有些飘忽。

夜宸放下咖啡,便准备像上次一样,安静地退出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送咖啡,收拾会议室。他不该,也不能在这里久留。苏清颜那带着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多待一秒,暴露的风险就多一分。

就在他转身,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等等。”苏清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挽留。她终于缓缓转过身。

夜宸的动作停住,重新转过身,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苏总还有吩咐?”

苏清颜没有立刻说话。她一步步从窗边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夜宸身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仿佛要穿透那身深蓝色的制服,看清里面包裹的究竟是谁。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咖啡的焦香和一种无声的、绷紧的对峙感。

苏清颜走到办公桌前,却没有坐下。她端起夜宸刚送来的那杯美式咖啡,凑到唇边,却没有喝。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小半张脸,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锐利明亮。

“夜宸,”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夜宸心上,“我们…聊聊?”

夜宸的心猛地一沉。聊聊?聊什么?聊他为何会点美式?聊他为何身手不凡?聊他为何总能出现在危机的节点?还是…聊沈慕寒?

“苏总想聊什么?关于工作吗?”夜宸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努力维持着保安应有的边界感。

苏清颜轻轻放下咖啡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聊聊你。聊聊…你的过去。”她绕过办公桌,一步步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夜宸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松般的气息,混合着咖啡的微苦。这气息如此熟悉,瞬间将他拉回七年前的海棠树下,拉回那些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的午后。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我的过去很简单。”夜宸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低沉平稳,“服役,退役,找工作。档案里都写着。” 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她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视线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那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灵巧地为他折过纸船,也记得这七年来,它们是如何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死死攥紧,独自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一切。

“简单?”苏清颜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是啊,档案很‘简单’。简单到…像一个完美的谎言。” 她忽然又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危险。夜宸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你的眼神,你的动作,你面对危机时的反应…”苏清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还有…你对美式咖啡的反应!”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夜宸低垂的眼睑,试图从那片浓密的睫毛下捕捉到一丝破绽,“告诉我,夜宸,或者说…我该叫你什么?你到底是谁?!”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了七年的痛苦、迷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祈求。

夜宸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畔轰鸣!沈慕寒!承认吧!告诉她!我就是沈慕寒!我回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他几乎能想象到苏清颜在得知真相后的震惊、狂喜、愤怒和委屈…那压抑了七年的情感洪流一旦决堤…

不行!

绝对不行!

墨霆渊那张阴鸷的脸如同最深的梦魇瞬间浮现!父母沉入幽暗海底的画面刺痛了他的神经!还有那个隐藏在“归墟”深处、觊觎着他心脏的恐怖存在——沈渊诀!他羽翼未丰,身份一旦暴露,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将苏清颜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承受不起!他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

所有的冲动和思念,被更沉重的责任和冰冷的现实死死按了回去!夜宸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他猛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避开苏清颜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木讷,而是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冰冷,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近乎警告的压迫感!那眼神深处,是翻涌的痛苦,是刻骨的隐忍,是决绝的守护,唯独没有苏清颜期待的任何一丝熟悉或承认!

“苏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被冒犯的疏离和冷硬,“我只是公司的一名普通保安!我的职责是维护秩序和安全,不是满足您无端的好奇心!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有任何不满,可以向保安部投诉!如果没有其他工作安排,我先告退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面上,冰冷而坚硬。说完,他甚至不再看苏清颜瞬间变得错愕和受伤的脸,猛地转身,几乎是带着一丝仓惶的决绝,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砸在苏清颜的心上。

办公室里瞬间死寂。

苏清颜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刚才夜宸那骤然爆发的、冰冷锐利到近乎陌生的眼神,还有那毫不留情的、带着明显抗拒和疏离的质问,像一盆冰水,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希冀之火彻底浇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错愕、难堪,还有一种被狠狠推开的刺痛感。

他…生气了?

他在抗拒什么?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一切,真的只是巧合?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了妄想?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看着桌上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苦涩的美式咖啡,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无力地跌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夜宸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息着,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用力闭着眼睛,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勉强压制住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汹涌的思念。

清颜…对不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下章预告:试探的利刃被冰冷的坚冰弹回,留下满心伤痕与更深的迷雾。然而,墨霆渊的报复,绝不会因一次失败而止步!当陈默的獠牙被折断,更凶残的恶犬已被放出牢笼!催收的魔影笼罩星辰,绝望的哭喊撕裂黄昏!这一次,他能否再次化身黑暗中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