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剑家那扇刻满上古剑纹的青铜巨门,在震耳欲聋的万剑齐鸣声中,轰然洞开。门内并非想象中雕梁画栋的殿宇,而是一片凝固了时光的破碎之地。

一股苍茫、肃杀、混杂着无尽悲怆的剑意风暴,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裹挟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流汹涌而出!

“小心!”叶青羽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侧的苏浅月猛地拽向身后,同时体内剑渊武魂应激般疯狂运转。

眉心那沉寂片刻的锁魂咒印,在这狂暴剑意的冲击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骤然灼亮,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直冲识海!他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岩石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苏浅月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冰心玉魄瞬间自眉心浮出,清辉流转,竭力抵御着那几乎要将人灵魂撕碎的古老剑压。

她脸色苍白,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硬撑!这剑意…有灵!它在排斥你身上的诅咒!”她纤纤玉指迅速结印,冰心玉魄的光芒大盛,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冰晶护罩,堪堪将两人一兽笼罩其中。护罩外,淡金色的剑意气流如同怒涛拍岸,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吱吱!”小灰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它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兴奋地竖起尾巴,小小的鼻翼翕动着,贪婪地吸吮着空气中逸散的古老剑意。

它体表那些灰色的神秘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微微闪烁,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让它身上的气息凝实一分。它甚至伸出粉嫩的舌头,试图去舔舐护罩外涌动的金色气流,仿佛那是无上的美味。

叶青羽强忍着锁魂咒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和剑意风暴的威压,目光穿透护罩与翻涌的气流,艰难地扫视着门内的世界。

这是一片无垠的剑之坟场。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残破剑器。它们或斜插于漆黑如墨的焦土之中,剑身锈迹斑斑,布满裂痕;或断裂成数截,散落于嶙峋怪石之间,锋芒早已在时光中消磨殆尽;更有无数细碎的金属残片,如同星辰的尘埃,在虚空中缓缓沉浮,形成一条条蜿蜒流淌的、闪烁着微光的“剑河”。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腐朽的气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与寂寥。大地是暗红色的,如同被无数鲜血浸透、风干,踩上去坚硬而冰冷。头顶没有天光,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仿佛这片空间早已被世界遗忘。

“这就是…幻剑家?”叶青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前的景象远超想象。他以为会是一个宗门遗迹,却没想到是一片埋葬了无数剑修梦想与生命的绝望坟场。

那份沉重,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背负的剑匣,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回应,仿佛匣中那沉寂的上古剑胚,也在为眼前的景象共鸣。

“剑冢。”苏浅月凝视着这片死寂之地,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传说中,剑修陨落,若有执念未消,其佩剑便会循着冥冥感应,穿越时空,最终归葬于此。

这里是剑的归宿,亦是剑修执念的牢笼。”她指尖拂过冰心玉魄,“此地剑意虽磅礴,却驳杂混乱,充满不甘与怨戾。你的锁魂咒在这里,如同黑夜里的明灯,会不断刺激它们…我们时间不多。”

就在这时,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在两人进入后,竟开始无声无息地缓缓合拢!门缝外,依稀传来凌霄殿长老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锁魂阵被强行冲击的爆鸣!

“门要关了!”叶青羽心头一紧。

“走!”苏浅月当机立断,冰晶护罩顶着狂暴的剑意,护着两人艰难地向剑冢深处移动。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混乱的剑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不断试图穿透护罩,刺向叶青羽眉心的咒印,带来阵阵眩晕。

突然,前方剑冢深处,一道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银色光柱,在无尽的残破与灰暗中冲天而起!虽然只是一瞬便黯淡下去,但那光芒中蕴含的古老、堂皇、浩荡的剑意,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涤荡了周围驳杂混乱的气息,让叶青羽眉心的灼痛都为之一轻!

“是那里!”叶青羽精神一振,指向光柱消失的方向,“剑匣的感应也指向那里!剑神残魂!”

希望的火光刚刚燃起,异变陡生!

“轰——隆——!”

青铜巨门并未完全关闭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一道混合着血光与锁链虚影的庞大攻击,竟硬生生在门缝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轰碎了部分门框的禁制,强行撕开一道裂缝!三道裹挟着浓烈杀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挤了进来,正是凌霄殿那位手臂经脉曾受创的长老和两名气息阴鸷的黑衣剑修!

“孽障!果然躲进了这绝地!今日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凌霄殿长老须发戟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他死死盯着叶青羽背负的剑匣,以及他眉心的咒印。

“锁魂咒在此地气息外泄,如同指路明灯!交出剑匣,束手就擒,或可留你全尸!”

“苏浅月!宗门令喻,诛杀叛徒,清理门户!还不速速跪下领死!”另一名青冥剑宗服饰的老者紧随其后,脸色铁青,手中长剑直指苏浅月,剑尖吞吐着冰寒的杀意。

追兵,竟以如此蛮横的方式追杀了进来!剑冢内的混乱剑意仿佛被这外来的血腥杀气刺激,变得更加狂暴,无数悬浮的残剑碎片发出尖锐的嗡鸣,如同被唤醒的蜂群。

前有未知的剑冢绝地,后有凶神恶煞的追兵,真正的绝境!

苏浅月脸色更白,但眼神却如寒潭深冰,不退反进,挡在叶青羽身前,冰心玉魄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璀璨:“长老!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这就是青冥剑宗的‘清誉’?恕弟子…难以从命!”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决绝的铿锵,回荡在死寂的剑冢上空。

叶青羽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略显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背影,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压过了锁魂咒的冰冷与剑意的侵蚀。

他一步踏出,与苏浅月并肩而立,沉重的剑匣被他单手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体内剑渊武魂感受到主人的战意与守护之心,不再是被动吸附,而是第一次在叶青羽的主动催动下,发出低沉的咆哮!一个微型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隐隐在他身后浮现,疯狂地拉扯、吞噬着周围涌来的混乱剑意和追兵散发的杀气。

“我叶青羽的命,从来不是靠‘束手’换来的。”他盯着凌霄殿长老,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剑修的脊梁,不在宗门赐予的玉佩,而在直面深渊时,仍敢出剑的决绝!”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苏浅月心中激起涟漪,她侧头看向叶青羽,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就连那青冥剑宗的长老,闻言也微微一怔。

“狂妄!给我拿下!”凌霄殿长老恼羞成怒,大手一挥,“锁魂链,封!”

两名黑衣剑修手中漆黑的锁链应声飞出,链条上铭刻的符文瞬间亮起,化作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蟒,带着禁锢灵魂的阴冷气息,直扑叶青羽!锁魂链一出,叶青羽眉心的咒印立刻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冰封!”苏浅月清叱一声,冰心玉魄光芒流转,两道极寒的冰晶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击在锁魂链的七寸之处!冰晶蔓延,瞬间将两条锁链的前半截冻结凝固!

“吱——!”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趴在叶青羽肩头的小灰,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它小小的身体如同灰色的闪电,骤然弹射而出,目标却不是敌人,而是旁边一柄斜插在地、只剩下半截剑身却依旧散发着丝丝锋锐之气的断剑!

小灰张开嘴,那看似无害的小口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一股无形的吸力爆发!那柄断剑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精纯剑意,以及构成剑身的奇异金属精华,竟如同流沙般被它疯狂吸扯、吞噬!

“孽畜!敢尔!”青冥剑宗长老见状大怒,一道凌厉的剑气脱手斩向小灰。叶青羽岂能让他得逞,强忍剧痛,催动身后剑渊漩涡猛地扩张!

“吞!”

那斩向小灰的剑气,如同泥牛入海,竟被剑渊漩涡瞬间吞噬了大半!狂暴驳杂的剑气涌入叶青羽体内,经脉如同被刀刮,但他硬是咬牙挺住,将这股力量强行引导,反手一掌拍向地面!

“轰!”地面炸裂,无数碎石裹挟着混乱的剑意向青冥长老激射而去,虽不能伤其根本,却成功阻了他一阻!

而就在这刹那的耽搁,小灰已经完成了吞噬!它小小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体表的灰色纹路爆发出刺目的灰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劫灰毁灭气息与古老剑意的能量在它口中疯狂压缩!

它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猛地扭头,朝着剑冢深处,那道微弱银色光柱曾经升起的方向,喷出了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色吐息!

“嗤——”

灰色吐息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黄油,瞬间没入那片区域的虚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腐蚀”、“洞穿”的诡异声响。

下一刻,被灰色吐息击中的那片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灰光的空间孔洞,赫然出现!孔洞之内,不再是破碎的剑冢景象,而是一片朦胧的、散发着柔和银白光芒的空间,一股精纯、浩大、仿佛源自天地初开的古老剑意,从中隐隐透出!

那气息,与叶青羽剑匣的微弱感应瞬间强烈了百倍!与他眉心的锁魂咒,更是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与…呼唤!

“传承入口!”凌霄殿长老失声尖叫,眼中的贪婪瞬间燃烧到极致,“快!阻止他们!那残魂是我的!”

“走!”叶青羽和苏浅月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叶青羽一把捞起因爆发而萎靡下去的小灰,苏浅月则全力催动冰心玉魄,冰晶护罩收缩,将两人护得更加严实。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在凌霄殿长老目眦欲裂的咆哮和青冥长老含怒斩出的冰寒剑气中,险之又险地冲进了那个正在急速缩小的灰色孔洞!

就在叶青羽身体完全没入孔洞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瞥。

只见那暴怒的凌霄殿长老,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极其诡异而狰狞的表情,他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喷出一大口精血!那精血并非洒落,而是如同活物般,瞬间凝聚成一个扭曲的、与叶青羽眉心咒印一模一样的血色符文!

“锁魂…同归!”长老的声音嘶哑怨毒,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血色符文如同离弦之血箭,无视空间距离,在灰色孔洞彻底闭合的前一刹那,穿透了冰晶护罩的阻隔,狠狠印在了叶青羽眉心的锁魂咒印之上!

“呃啊——!”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仿佛要将灵魂彻底冻结碾碎的恐怖诅咒之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叶青羽的四肢百骸、侵入他的识海深处!他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拖入无边的黑暗与冰冷,耳边只残留着苏浅月惊骇欲绝的呼喊:“青羽!”

无尽的黑暗中,并非空无一物。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微光的记忆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他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模糊身影,手持一柄贯穿天地的巨剑,最终却在那巨剑崩碎、身影消散的瞬间,留下了一声跨越万古、充满不甘与悲怆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似乎夹杂着两个字,如同烙印般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逆命……”

与此同时,一个宏大、沧桑、仿佛由无数剑鸣汇聚而成的声音,穿透了诅咒的冰冷,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响起,带着一丝审视与…期待:

“身负‘噬渊’之魂,烙‘绝灵’之咒…万载沉浮,终见后来者踏足此间…”

“小家伙,你…是来寻求力量,还是…来寻找答案?”

“这剑冢葬的,是剑,亦是持剑者的心。你之心…可承其重?”

声音在黑暗的深渊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叶青羽濒临涣散的意识上。锁魂咒同归印带来的极致冰寒与痛苦,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点灵魂都冻结、碾碎。

那凌霄殿长老以自身精血为引,燃烧生命施展的诅咒反扑,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最后一点清明。

苏浅月带着哭腔的呼喊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模糊而遥远。叶青羽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冰心玉魄的清辉正源源不断地试图涌入自己体内,对抗那肆虐的诅咒寒流。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交锋,如同冰河与烈焰的碰撞,带来更剧烈的撕裂感。

“…逆命…”

那声来自记忆碎片深处的叹息,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倔强地闪烁着。

力量?答案?

剧痛撕扯着思维,叶青羽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他想起家族覆灭时冲天而起的火光,想起父亲将他推入密道时决绝的眼神;想起被锁魂咒折磨时生不如死的痛苦;想起凌霄殿修士高高在上的冷漠追杀;想起乱葬岗里小灰吞噬剑影时打的那个饱嗝;想起苏浅月撕碎传讯符时,那双清冷眼眸中不容错辨的坚定…

一幕幕画面,带着血与火、冰冷与微暖,在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飞速闪过。

他猛地“睁开”了那并不存在的眼睛,在灵魂的深渊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我…不是来寻求施舍的力量!”意念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挣扎嘶吼,穿透诅咒的冰封,撞向那黑暗虚空中的宏大意志,“更不是来寻找虚无缥缈的答案!”

“我是来…活下去的!”每一个意念都带着血淋淋的决绝,“带着我在乎的人,活下去!斩断这该死的诅咒!让那些加诸我身的,百倍奉还!”

“这剑冢葬了万剑之心?好!”一股源自剑渊武魂最深处的凶戾与吞噬本能,混合着他自身不屈的意志,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若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还谈什么持剑?今日,我就用这‘噬渊’之魂,吞了这诅咒,承了这万剑之重!纵使前路是幽冥绝狱,我亦…一剑开之!”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赤裸的求生欲与最原始的愤怒,在灵魂层面轰然炸响!

“轰——!”

仿佛是对他这近乎狂妄宣言的回应,他眉心那被同归印刺激得如同血日的锁魂咒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然而这一次,光芒之中,除了那阴冷的诅咒之力,竟隐隐透出一丝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暗金色泽!那是属于剑渊武魂的本源吞噬之力,在主人意志的极致催动下,第一次主动地、凶狠地,开始反向撕咬侵入体内的诅咒寒流!

与此同时,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沉重剑匣,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匣体表面那些古老斑驳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次第亮起!一声苍凉、古老、仿佛来自洪荒之初的龙吟剑啸,穿透剑匣,穿透黑暗,在这片朦胧的传承空间内轰然回荡!

那宏大的意志沉默了一瞬。

随即,一声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尘埃、却又隐含一丝释然的轻笑,在叶青羽识海深处响起。

“好一个…一剑开之!”

“心火不灭,逆势而燃…这‘噬渊’,倒也不算明珠蒙尘。”

“那便…接剑吧!”

“嗡——!”

整个朦胧的银色空间骤然亮起!无数道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光流,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瞬间凝聚成一柄介乎虚实之间、造型古朴、通体流淌着混沌色光芒的巨剑虚影!这虚影出现的刹那,叶青羽体内狂暴肆虐的锁魂诅咒之力,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竟猛地一滞!

巨剑虚影悬于叶青羽意识所在的“上空”,剑尖遥遥指向他眉心的血色咒印,一股堂皇、浩大、仿佛能裁决诸天、重定秩序的恐怖剑意,缓缓凝聚、锁定!

这并非馈赠,而是一场以灵魂为祭坛,以意志为薪柴,直面诅咒与传承的生死考验!要么在剑意裁决下与诅咒一同灰飞烟灭,要么…破茧重生!

叶青羽的意识在剧痛与那裁决剑意的双重压迫下,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狠厉。他不再试图“抵御”诅咒,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疯狂地注入身后那咆哮的剑渊武魂虚影!

“来吧!”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要么吞了你,要么…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