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幻剑家的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只余下门内空间那震耳欲聋的万剑齐鸣之声在耳边久久回荡,仿佛无数不甘的英魂在嘶吼、在倾诉。

叶青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古旧剑匣,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让他因激战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身旁,苏浅月素白的裙角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寒梅,那是她为抵挡青冥剑宗长老含怒一击留下的印记,虽不致命,却让她的呼吸略显急促。

小灰则蜷缩在叶青羽脚边,小肚子圆滚滚的,显然吞下的阵基晶石还未完全消化,它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

他们踏入的并非想象中的殿堂楼阁,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剑冢。脚下是灰黑色的、混杂着金属碎屑的坚硬土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埃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悲怆气息。

目光所及,是无数柄或完整或残缺的剑,它们如同墓碑般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地上,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钢铁丛林。

有的剑身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寒光,透着一丝不屈;有的则早已被岁月锈蚀,布满暗红的锈迹,如同凝固的血液;更多的,只剩下半截剑身或一个孤零零的剑柄,凄凉地诉说着曾经的锋芒与最终的归宿。

穹顶是幽深的黑暗,不见日月星辰,只有一些漂浮的、散发着惨白或幽蓝光芒的剑意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在寂静中缓缓游移,照亮下方冰冷的金属坟场。

那无处不在的剑鸣,并非单一的声音,而是由无数细微的、或尖锐或沉闷或呜咽的剑吟交织而成,形成一种能渗透骨髓、扰乱心神的宏大悲鸣。

“这里……就是剑修最终的归宿吗?”苏浅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伤势影响,还是被眼前景象所震慑。

她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冰心玉魄,那温润的玉石正散发着比平时更明亮一些的微光,似乎在回应着这片剑冢的气息。

叶青羽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柄斜插在地、只剩半截的残剑。剑身冰冷刺骨,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不甘剑意顺着指尖传来,仿佛在向他诉说主人临死前的执念。

他体内的剑渊武魂微微震颤,并非贪婪的吞噬,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对同类陨落的悲悯。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与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沉重的力量感。

“未必是归宿,”叶青羽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无垠的剑之坟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悲鸣的坚定,“也可能是新生之地。剑陨落了,但意未绝。

否则,那指引我们的剑神残魂,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既是对苏浅月的回应,也是对他自己信念的加固。他眉心的锁魂咒印在玉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暗红色,蛰伏着,却又蠢蠢欲动。

根据剑匣残页中模糊的指引和入口剑碑的感应,两人一兽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巨大的剑冢迷宫中穿行。道路并非坦途,那些看似随意插立的残剑,实则构成了某种玄奥的阵法残余。

有时踏错一步,便会引动数柄残剑嗡鸣,爆发出凌厉却混乱的剑气,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攒射,虽威力大减,但密集如雨,稍有不慎便会被割伤。

小灰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它对游离的混乱剑意似乎有着天生的敏感,往往在剑气爆发前就发出预警的嘶叫,甚至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吸,将那些逸散的、无主的稀薄剑气如同面条般吸入口中,打了个小嗝,体表的灰色纹路亮起微光,像是在进行某种消化。

叶青羽则尝试主动引导剑渊武魂,在安全距离内吸纳这些无害的散逸剑意,如同小溪汇入江河,虽增长缓慢,却异常精纯,让他刚刚突破不久的“剑徒三重”境界变得更加稳固扎实。

然而,真正的凶险并非来自物理的攻击。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剑冢核心区域,空气中弥漫的**怨念与执念**越来越浓重。那些漂浮的剑意磷火开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忽然,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叶青羽眼前的剑冢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叶家祠堂,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族人的惨叫声、凌霄殿修士冷酷的呵斥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他看到父母被锁魂链贯穿胸膛,鲜血染红了祠堂的地面,他们绝望地向他伸出手:“青羽…快走…活下去…” 那声音是如此的真实,撕心裂肺。

锁魂咒印猛地灼烫起来,一股狂暴的戾气瞬间冲上脑海,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杀!杀光他们!”一个充满诱惑的凶戾声音在他心底咆哮。

就在他双目赤红,指尖剑气不受控制地凝聚时,一声清越的剑鸣如同九天清泉般灌入耳中!是苏浅月!她并未被幻境完全迷惑,冰心玉魄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辉,强行驱散了部分侵袭叶青羽的怨念幻影。

同时,她并指如剑,一道蕴含“剑心通明”意境的冰蓝色剑气精准地点在叶青羽后心。

“噗!”叶青羽喷出一小口鲜血,但那血腥味反而让他混乱的神智为之一清。幻境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消散,他依旧站在冰冷的剑冢中,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回头看向苏浅月,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强行催动玉魄和剑诀对抗如此庞大的怨念,对她消耗极大,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

“是万剑陨落时残留的不甘与怨念形成的心魔幻境,”苏浅月喘息着,声音带着虚弱,“越靠近核心,越凶险。守住本心,青羽,别被它们拖入深渊。” 她看着叶青羽眉心跳动的咒印,眼中忧色更深。

“多谢。”叶青羽声音沙哑,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苏浅月苍白的脸和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本可以听从宗门命令,置身事外,却一次次为他涉险,甚至不惜对抗师门。这份情谊,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相对精纯的、被剑渊武魂初步炼化过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一丝,助她平复翻腾的气血。

苏浅月感受到那股带着吞噬特性却又异常温顺的力量涌入,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叶青羽。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幽暗的磷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腾着愧疚、感激,以及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

“你不欠我什么,叶青羽。”苏浅月轻轻摇头,声音虽轻却清晰,“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身上的‘诅咒’并非邪恶,而凌霄殿的‘净化’,才是真正的残忍。这世间的正邪黑白,有时不过是一张薄纸,被名为‘立场’的风一吹就翻覆了。”

她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一种看透世情的通透,“枷锁缚身,未必是魔;冠冕堂皇,未必为圣。持心以正,问道于己,方得自在。”这既是她对叶青羽遭遇的感悟,也是她对自己违背师门行为的注解,更隐隐点出了整部小说关于命运与抗争的主题。

叶青羽身体一震,苏浅月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长久以来,锁魂咒如同跗骨之蛆,凌霄殿的追杀如同悬顶之剑,让他时刻处在被定义为“邪魔”、“诅咒”的阴影下。苏浅月这简单却振聋发聩的话语,像一道光,刺破了那层阴霾。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感受着体内奔流的、带着吞噬之力的剑渊武魂之力,那力量或许狂暴,或许令人畏惧,但这是他叶青羽的力量!他眼中迷茫渐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我明白了。

这咒印噬的是我的命,不是我的魂!我的路,我自己走,是正是邪,不由他人定论!” 这一刻,他的道心仿佛经历了一次淬炼,变得更加纯粹坚韧。

短暂的休整后,两人继续前行,更加谨慎。小灰也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境变化,显得更加机警,小鼻子不停地翕动。

终于,在绕过一片由巨大断剑堆砌成的、如同小山般的障碍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中央,悬浮着一团极其凝练、不断变幻着形态的暗金色光芒。

光芒中心,隐约可见一柄模糊的古朴小剑虚影,散发出一种浩瀚、古老、却又带着一丝悲凉寂灭的剑道威压。周围的剑意磷火如同朝拜般环绕着它,形成一片光晕。

“剑神残魂!”叶青羽和苏浅月同时低呼,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剑匣也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在回应。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就被冰冷的杀意瞬间扑灭!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周围的剑骸阴影中暴射而出!

“果然在此!叶家余孽,还有叛徒苏浅月!束手就擒!”为首的,正是之前被叶青羽崩碎佩剑的青冥剑宗长老,他手持一柄备用的青锋长剑,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

他身边,是三名气息凌厉的凌霄殿执事,手中锁魂链闪烁着幽光,显然早有埋伏,借助某种秘宝或阵法隐匿了气息,等待他们找到目标!

没有丝毫废话,战斗瞬间爆发!青冥长老剑光如瀑,直取苏浅月,招招狠辣,显然要清理门户。

三名凌霄殿执事则默契地扑向叶青羽,锁魂链如同毒蛇般交错缠绕,封堵他所有退路,目标直指他眉心的咒印和手中的剑匣!

叶青羽瞳孔收缩,剑渊武魂瞬间全力催动!漆黑的漩涡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爆发!袭来的锁魂链上附着的精纯剑意如同百川归海,被疯狂地撕扯、吞噬!执事们脸色大变,感觉自己的剑意和真气不受控制地流逝,锁魂链的灵光迅速黯淡。

“苏师姐!”叶青羽大喝一声,强行控制着吞噬而来的、带着敌人印记的驳杂剑意,将其导向苏浅月的方向!这不是攻击,而是近乎粗暴的“能量灌注”!

苏浅月正被青冥长老狂风暴雨般的剑势压制,冰心玉魄的光芒在对方浑厚的真元冲击下摇摇欲坠,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一股沛然却又略显狂暴的剑意洪流猛地涌入她的经脉!她闷哼一声,体内青冥剑诀疯狂运转,借助这“外力”,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寒光华!

“冰魄·千莲绽!”她清叱一声,剑尖绽放出无数朵晶莹剔透的冰莲,每一朵都蕴含着凌厉的剑气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青冥长老的剑瀑冻结、绞碎!青冥长老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连连后退,满脸惊骇与难以置信:“你…你竟敢吸纳那邪魔之力?!”

另一边,小灰也发挥了奇效。它没有直接攻击强大的执事,而是化作一道灰影,灵活地穿梭在锁魂链形成的封锁网中,猛地扑向一名执事腰间悬挂的、散发着阵法波动的阵盘!尖利的小牙齿狠狠咬下!

“咔嚓!”一声脆响,那阵盘竟被它一口咬碎!维持锁魂链阵法的核心被破坏,锁链的灵光瞬间溃散,束缚之力大减。

叶青羽压力骤轻,眼中寒光一闪,抓住机会,一道凝聚了剑渊吞噬之力的漆黑剑气如毒龙般刺出!一名因阵法反噬而身形踉跄的执事惨叫一声,肩胛骨被洞穿,鲜血狂喷!

战局似乎出现转机。然而,那青冥长老见苏浅月竟能利用叶青羽的“邪力”反击,眼中杀机暴涨,彻底疯狂!

“冥顽不灵!与魔为伍,当诛!”他怒吼一声,全身真元毫无保留地灌注剑中,那柄青锋长剑爆发出刺目的青光,剑身浮现出玄奥的符文,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降临!这是他压箱底的杀招——“青冥·断岳!”

一道仿佛能劈开山岳的巨大青色剑罡,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真气消耗巨大、身形不稳的苏浅月当头斩落!剑罡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将苏浅月牢牢锁定,她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冰心玉魄的光芒剧烈闪烁,却显得如此渺小!

“不——!”叶青羽目眦欲裂!苏浅月为了救他,为了帮他找到残魂,才陷入如此绝境!他体内的剑渊武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吞噬之力不顾一切地爆发,甚至开始强行吸纳周围剑冢中那庞大却充满怨念的游离剑意!眉心的锁魂咒印如同烙铁般灼热滚烫,瞬间变得鲜红欲滴,凶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的双眼开始爬上血丝!他想冲过去,但距离太远,那断岳剑罡太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浅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剑罡,将全身残存的真气连同冰心玉魄的力量,尽数注入手中长剑,剑尖直指那团悬浮的暗金色残魂光芒!她似乎并非要硬抗,而是要…引动!

“以我冰心,引汝真灵!醒来!”她清越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响彻剑冢!

嗡——!

那团沉寂的暗金色光芒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浩瀚剑意苏醒了!金光瞬间凝聚成一只模糊的、由纯粹剑意构成的**巨大手掌**,后发先至,轻描淡写地拍在了那道恐怖的青色断岳剑罡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剑罡,在金色手掌面前,如同冰雪遇到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青冥长老如遭雷击,鲜血狂喷,手中长剑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进远处的剑骸堆中,生死不知。三名凌霄殿执事更是被这恐怖的剑意余波扫中,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被震晕过去。

然而,强行引动剑神残魂的力量,代价是巨大的!苏浅月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冰心玉魄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那温润的玉身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如同发丝般的**细微裂痕**!玉魄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变得极其微弱。

她本人更是如风中残烛,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在空中弥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昏迷前,她似乎看到叶青羽那双因暴怒和惊恐而赤红的眼睛,正不顾一切地向她冲来,嘴里无声地喊着什么。她嘴角艰难地动了动,想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只感到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吞噬而来。

“浅月——!”叶青羽终于赶到,一把接住苏浅月软倒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他看着她胸前那光芒黯淡、出现裂痕的冰心玉魄,又感受到自己眉心跳动得更加剧烈、甚至隐隐传来刺痛感的锁魂咒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是因为玉魄受损,压制力减弱?还是刚才自己不顾一切吞噬怨念剑意,引发了咒印更深层次的反噬?又或者…两者皆有?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剑匣剧烈震动起来!那悬浮在半空、刚刚一击拍散断岳剑罡的暗金色光芒(剑神残魂),并未消散,反而缓缓收敛,仿佛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落在了叶青羽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眉心的锁魂咒印,以及他怀中昏迷的苏浅月身上。

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捉摸的了然?仿佛在无声地说:“原来如此…‘容器’…与‘钥匙’…”

剑冢中那震天的万剑悲鸣,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漂浮的剑意磷火似乎也畏惧那暗金色的存在,远远避开。小灰叼着从破碎阵盘上咬下的一块亮晶晶的碎片,跑到叶青羽脚边,焦急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腿,发出呜呜的低鸣,似乎想把自己刚刚“缴获”的“好东西”给主人疗伤。

叶青羽抱着气息微弱、玉魄受损的苏浅月,如同抱着易碎的珍宝,缓缓抬起头。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悬浮的、散发着无尽威压的暗金色人形轮廓,声音嘶哑,带着孤狼般的决绝与守护的疯狂:“我不管你是谁!救她!否则,我叶青羽纵化身真正的剑魔,吞噬这剑冢万剑之怨,也要掀了你这片天地!”

剑渊武魂在他身后无声咆哮,漆黑的漩涡疯狂旋转,开始主动吸纳周围那些充满怨念的剑冢气息,眉心那鲜红的锁魂咒印,如同活物般搏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红光。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叶青羽粗重的喘息声和小灰不安的呜咽。那暗金色的轮廓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意念,无声地传递过来,古老而悠远,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

“欲解枷锁,先承其重。汝之命途,始于渊,终于…何地?”

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水般,缓缓向着叶青羽和苏浅月流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