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山神庙内,残存的晨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形成几道惨淡的光柱,切割着弥漫的尘埃和腐朽气息。香暗荼如同被钉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木哨。粗糙的木刺深深硌入掌心,带来一丝钝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灰衣人消失了。如同他来时一般神秘莫测。只留下那句冰冷的箴言——“想活命,就吹响它。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他是谁?
为何知晓府中剧变?
这枚简陋的木哨,是通往生路的钥匙,还是坠入更黑暗深渊的引信?
藏海……他……真的死了吗?
最后那个问题,如同淬毒的荆棘,狠狠缠绕着她的心脏。钱昭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藏海嘴角不断溢出的刺目鲜血,临渊充满怨恨的控诉……所有画面交织成一片血色炼狱。如果藏海死了,她就是那柄递上毒药的刀!临渊绝不会放过她!府里的人(尤其是那个恨她入骨的钱昭)也绝不会放过她!天下之大,已无她容身之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勒紧了她的咽喉。她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枚毫不起眼的木哨。灰衣人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这哨子……是她唯一的、渺茫的、却也是唯一的生路吗?在最需要的时候……现在,不正是她最需要的时候吗?亡命天涯,前路断绝,后有追兵(无论是临渊还是府邸),她已走投无路!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吹响它!
无论代价是什么!无论会引来什么!
总好过在这破庙里等死!总好过落入临渊那恶魔的手中!
巨大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疑虑!香暗荼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她颤抖着,将冰冷的木哨用力凑近自己干裂苍白的嘴唇。
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
吹!
“呜——————!!!”
一声尖锐、凄厉、仿佛能刺破灵魂的哨音,猝然从破败的山神庙中冲天而起!那声音并非悠扬的鸟鸣,而是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穿透力,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山野清晨的寂静!惊飞了林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地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哨音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求救的信号,久久不散。
香暗荼吹完这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脱力般软软地靠在冰冷的神像底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她死死盯着庙门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期待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
哨音已发。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府邸内,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卧房。
空气里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被刻意点燃的、带着清苦气息的安神香稍稍冲淡,却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钱昭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石像,依旧跪坐在藏海床边。他不再哭喊,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巨大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藏海的脸,捕捉着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息变化。
老大夫留下的护心丹和双倍浓度的参汤似乎真的起了极其微弱的作用。藏海那艰难如破风箱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不堪,却奇迹般地维持住了那丝几乎断绝的生机线,甚至……比老大夫离开时,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平稳了那么一丝丝**?胸膛的起伏,也似乎……**稍稍明显了那么一丁点**?
这种变化细微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更像是一种源自守护者心灵深处的、不愿放弃的执念感应。但钱昭坚信不疑!他紧紧握着藏海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包裹着,试图传递过去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力量。
“先生……您感觉到了吗?小昭在这儿……您撑住……一定要撑住……”他一遍遍地、用极低的气声在藏海耳边呢喃,如同最虔诚的祈祷。
床榻上,藏海依旧深陷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混沌之中。
意识像沉在万载玄冰的海底,沉重、冰冷、无边无际。
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撕扯、被冻结的虚无感。
他仿佛悬浮在一片死寂的虚空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
只有……无休止的下坠。
坠向永恒的黑暗和虚无。
就在这时。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模糊的光感,如同遥远星辰投下的最后一丝余晖,猝然刺破了那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声音?
不是清晰的呼唤,而是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如同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嗡嗡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仿佛濒临溃散的信号。
藏海那沉沦的意识,在这微弱的光感和声音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是什么?
是谁?
身体……在哪里?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存在”的微弱感知,如同黑暗中挣扎欲燃的星火,极其艰难地……苏醒了一点点。
紧接着。
一种……触感?
极其模糊,极其遥远。
仿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那温暖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猝然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刺入了那沉沦死寂的意识深处!
“呃……”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模糊不清的气音,猝不及防地从藏海紧抿的、灰败的唇间逸出!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在钱昭全神贯注的守护下,却如同平地惊雷!
钱昭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瞬间僵住!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被放大到极致!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住藏海的嘴唇!
“先生?!”钱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巨大的狂喜而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的颤抖,“先生!是您吗?!您……您说话了?!”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凑近藏海的唇边,试图捕捉那微不可闻的气息。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气音!
藏海那灰败的嘴唇,极其极其艰难地、微微地……翕动了一下!
虽然依旧没有发出清晰的声音,但那微弱的动作,清晰地传递出了一个信号——意识!残存的意识,正在这濒死的躯壳中,极其艰难地……挣扎!
“先生!先生您听见了!您听见小昭了!!”钱昭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激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他紧紧抓住藏海的手,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您撑住!一定要撑住!大夫!快!先生动了!先生有反应了!!”
他的哭喊声充满了希望和力量,瞬间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下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喜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
床榻上,藏海那刚刚翕动了一下的嘴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
又仿佛只是濒死躯壳无意识的抽搐。
但在钱昭眼中,那便是这死寂世界里,最明亮、最珍贵的曙光!是支撑他继续守护下去的全部力量!
窗外的天色,似乎……又亮了一点点?那灰蒙蒙的光线,穿透窗棂,无力地洒在藏海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洒在钱昭布满泪痕却充满希望的小脸上。
深渊的最底层,那一丝顽强挣扎的微光,似乎……真的,穿透了厚重的死亡阴霾。而远方的山野,那一声绝望的哨音,也如同投入命运之湖的石子,正悄然荡开未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