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冷的夜风如同刮骨钢刀,抽打在湿透的布裙上,带走的不仅是湖水残留的寒意,更有滚烫的鲜血。陆志拖着残破的身躯,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碎骨般的剧痛之上。星落阁方向的喧嚣和刺目的警示光芒如同跗骨之蛆,远远传来,鞭策着他远离这片即将被彻底封锁的漩涡。

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凭借【星轨】赋予的极致空间感和星髓战甲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量,在学宫外围高大的宫墙阴影、废弃的假山孔洞、以及灵植园茂密植株的掩护下亡命穿梭。每一次巡逻弟子火把的光芒扫过附近,他都必须如同融入石头的阴影般彻底静止,连呼吸都凝滞。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强行移动下再次崩裂,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裙装,在身后留下断续、淡薄却致命的痕迹。

终于,在意识因失血和剧痛而开始模糊,视线边缘泛起阵阵黑翳时,他看到了那片如同巨大伤疤般依附在学宫高墙脚下的贫民窟——丙字区。那片低矮、破败、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石屋群,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撞开了丙字七号院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尘土混合着血污溅起。

“谁?!”角落里,一个压抑着惊恐的声音响起。

秦羽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那张破木板床后探出身。当看清地上那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尤其是那张被血污和灰泥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属于“苏晚晴”的脸庞时,他脸上的惊惧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烬…烬兄?!”秦羽的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扑了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将陆志翻过身,当看到后背那道狰狞可怖、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以及软软垂下的左臂时,饶是他通晓医理,也倒吸一口冷气!

“天…星落阁的动静…是你?!”秦羽的声音带着颤抖,瞬间明白了陆志这一身伤的来源。他不敢怠慢,立刻从那个宝贝的兽皮背篓里翻出所有能用的草药、绷带和几个小瓷瓶。动作麻利而精准,先是用锋利的铁片小心割开陆志背后被鲜血和湖水浸透的破烂衣衫,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伤口边缘焦黑,是被强大的灵力罡气灼伤的痕迹,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断裂骨茬的白森森反光。肌肉撕裂,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更麻烦的是,一股阴冷狂暴的罡气残余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伤口深处,不断侵蚀着生机。

“忍着点!”秦羽低喝一声,眼神变得异常凝重。他拿起一个装着淡绿色粘稠药膏的粗瓷瓶,将散发着刺鼻清冽气味的药膏厚厚地涂抹在伤口周围,用以拔除残留的阴冷罡气。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剧痛让昏迷中的陆志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秦羽毫不手软,动作反而更快。他取出几根特制的、浸泡过药液的骨针(从厉昆储物袋里搜刮来的),穿入坚韧的兽筋线,如同最精密的绣工,开始强行缝合那深可见骨的撕裂伤!针尖穿透皮肉的嗤嗤声,在死寂的石屋内格外清晰。陆志的身体在剧痛下本能地绷紧、挣扎,却被秦羽用尽全力死死按住。

“别动!想死吗!”秦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低吼道。他一边缝合,一边快速撒上止血生肌的褐色药粉。药粉混合着鲜血,迅速结成了暗红色的痂块。处理完后背最致命的伤口,他又迅速检查陆志的左臂。

左臂小臂处有明显的扭曲变形,尺骨和桡骨齐齐断裂。秦羽眉头紧锁,双手覆盖在断骨处,引导着体内微弱的木属性灵力,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骨骼的错位情况。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复位声响起!昏迷中的陆志身体剧烈一震,眉头死死拧紧。

秦羽迅速用几块打磨光滑的硬木板夹住断臂,再用坚韧的兽皮条紧紧固定。做完这一切,他才长舒一口气,如同虚脱般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看着地上呼吸微弱却已趋于平稳的陆志,眼中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硬撼筑基后期?闯入星落阁?还活着回来了?这“烬”…到底是什么怪物?!

……

黑暗。

冰冷。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次次冲击着陆志的意识边界。

他感觉自己沉在无边的冰冷深潭之底,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会被沉重的压力和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拖拽回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绞索,越收越紧。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一点微弱的、淡蓝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意识深处悄然亮起。

光芒很弱,很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驱散冰冷的暖意。它轻轻摇曳着,如同最温柔的触碰,拂过陆志被剧痛和绝望充斥的识海。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来。

“别…睡…”

“水…下面…好黑…好冷…”

“坚持…住…”

断断续续的、属于少女的魂音,没有了在星落阁时的惊恐怨毒,只剩下纯粹的担忧和一种同病相怜般的疲惫。是苏晚晴!她的残魂,在玉佩的星河边缘,感知到了宿主濒临崩溃的意识,正用她微弱到极致的力量,试图唤醒他!

那点淡蓝色的微光,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在陆志死寂的意识深处,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比坚韧的涟漪。

黑暗…冰冷…窒息…

是的,他知道这种感觉。那枯井下的尸骸堆,那十年不见天日的腐臭地狱…他经历过比这更深的绝望!

“活下去!”

父亲被黑焰吞噬前,那无声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轰!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被仇恨和执念淬炼了十年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瞬间冲垮了剧痛和冰冷的桎梏!

“呃啊——!”陆志猛地睁开双眼!

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野兽!冰冷的锐利和劫后余生的狂暴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迷茫!他身体本能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右手闪电般探出,覆盖着星髓战甲虚影的指尖,一点毁灭性的星芒瞬间凝聚,直指声音来源!

“是我!秦羽!”一个带着惊恐和疲惫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陆志的动作瞬间僵住!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昏暗的石屋。墙角,秦羽正背靠着墙壁,脸色苍白,一只手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眼中充满了警惕和后怕。

确认了环境,陆志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弛下来。指尖的星芒悄然散去,但那冰冷的杀意依旧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他挣扎着想坐起,后背和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乱动!”秦羽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按住他,“伤口刚缝合固定,骨头也才接上,你想再断一次吗?”他拿起旁边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散发着苦涩药味的黑褐色汤汁,“喝了它,固本培元,压制内伤。”

陆志没有拒绝,接过碗,如同饮鸩止渴般,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滚烫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化作一股暖流,勉强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感受着体内炼气七层那虚浮却真实的力量感,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活下来了。代价惨重,但收获同样巨大。

他下意识地将意念沉入胸口玉佩。核心那指头大小的星辰胚胎正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冰冷光辉,源源不断的精纯星力流淌而出,滋养着他破碎的身体。而在那星力“星河”的边缘,那点淡蓝色的魂火依旧微弱地跳动着,如同风中的烛火,却比之前似乎…稳定了一丝丝?

是她…最后那声呼唤?

陆志冰冷的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寒覆盖。他甩开这丝杂念,看向秦羽,声音沙哑干涩:“多久?”

“一天一夜。”秦羽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外面…翻天了。”他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凝重,“星落阁遇袭!星辰本源被窃取部分!阵法崩坏近半!陈玄罡长老重伤!整个学宫都炸了!执法殿和内务堂的人像疯狗一样在搜查,外城也戒严了!悬赏令都贴出来了,提供窃贼线索者,赏下品灵石一千块!活捉或格杀…赏五千,外加一部玄阶功法!”

秦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描述了一个身形瘦小、擅长隐匿、疑似炼气中期、使用阴邪手段的女贼…画像…有七分像你现在这个‘苏晚晴’的样子!苏家那边…据说也震怒了,派了人过来…”

“苏晚晴”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披着这层皮囊的“烬”。

陆志眼神冰冷如刀。悬赏?追杀?意料之中。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属于“苏晚晴”的惨白玉牒还在。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身份掩护。

“身份,暂时安全。”陆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的伤,需要多久?”

秦羽看着陆志那深不见底、仿佛任何风暴都无法撼动的冰冷眼眸,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仔细检查了一下陆志的伤口和气息:“后背的外伤,有我的‘生肌续骨膏’和你的…强悍体质,加上你体内那股精纯的恢复力量,估计十天左右能勉强愈合结痂,但要完全长好不留隐患,至少一个月。左臂的骨头接上了,固定好,配合药力,半个月应该能初步愈合,但三个月内不能动武发力,否则有再次断裂的风险。”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凝重:“最麻烦的是内伤。陈玄罡的罡气霸道阴毒,有部分残余侵入肺腑经脉,虽然被你的力量压制驱逐了大半,但仍有少量如同跗骨之蛆,需要时间慢慢拔除。强行运功,会加重伤势,甚至有损根基。保守估计…需要静养调理三个月以上,才能恢复巅峰状态。”

三个月…不能动武发力…

在这强敌环伺、步步杀机的天风城,三个月不能全力出手,无异于将脖子悬在刀口之下!

陆志的眉头紧紧锁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城主府深处的星辰之谜,苏家的线索,林家的追魂引…还有玉佩星图深处那浩瀚的指引,都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

“没有…更快的方法?”陆志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秦羽沉默片刻,眼神闪烁:“有…但风险极大!需要极其精纯的星辰之力或者蕴含强大生机的灵物,强行冲刷、修复受损的经脉和脏腑,拔除残余罡气!但那种级别的宝物,要么在学宫秘库和内城世家的宝库里,要么…在荒无人烟的绝地险境。以我们现在的处境…”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星辰之力…

陆志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的玉佩。核心的星辰胚胎蕴含着精纯的星力,但那是他力量的源泉,更是星源种壮大的根本。强行抽取用来疗伤,无异于饮鸩止渴,根基受损,得不偿失。至于蕴含强大生机的灵物…更是难寻。

就在陆志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在死寂的石屋外响起!

“开门!执法殿巡查!所有人立刻出来接受检查!”一个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在门外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金属摩擦声,显然不止一人!

秦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执法殿!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搜到了最底层的丙字区?!

陆志的眼神瞬间冰寒如铁!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重伤之躯,强敌上门!退无可退!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石屋!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毁灭星芒,悄然再次凝聚!

星落阁的账,迟早要算。

但今夜,就从这扇破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