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冰冷的黑暗里,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前世病床的消毒水味、窗外烟花的喧嚣、顾西洲那句遥远的“生日快乐”,如同破碎的玻璃碎片,在混沌的脑海中无序地碰撞、旋转。紧接着,是泥浆冰冷的窒息感,肺部撕裂般的灼痛,王红班长如同鞭子的呵斥,还有……赵雅手臂那磐石般沉稳的力量和透过湿冷布料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像黑暗中的一粒星火,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对抗着要将她拖入深渊的冰冷疲惫。
苏晚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陌生的、刷着惨白涂料的预制板天花。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发出单调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汗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薄薄的、浆洗得发硬的军绿色床单。
她躺在自己的上铺。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营区特有的、带着寒意的寂静笼罩着四周,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换岗哨兵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沉重酸涩的呻吟。喉咙干得冒火,吞咽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能控制。
宿舍里一片昏暗,只有门口的值班灯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下铺传来均匀而轻微的鼾声。是赵雅。她侧身躺着,背对着苏晚这边,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保持着一种警觉的紧绷感,呼吸绵长而沉稳。
苏晚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动作牵扯着酸痛的腰腹,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她摸索着找到床边小柜子上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冰冷的清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水壶旁边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苏晚看清了。
是一个牛皮纸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落款,只在正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苏晚亲启”。
这字迹,苏晚就算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也绝对不可能忘却。它就像是深深地烙印在了苏晚的脑海里一样,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岁月如何变迁,都无法将其抹去。这字迹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穿透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让苏晚在任何时候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模样。
林清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睡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她给自己写信干什么?!
前世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带着毒液的记忆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脑海!林清欢那双永远含着水光、无辜又纯洁的眼眸;顾西洲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以及自己躺在病床上,听着广播里他为她点燃全城烟花庆生时,那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信封静静地躺在柜子上,像一条盘踞的毒蛇,散发着无声的恶意。
苏晚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撕掉它!像撕掉那份电影学院的通知书一样!把它扔进垃圾桶!彻底踩进泥里!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毁灭欲,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信封的瞬间,她停住了,仿佛被施了咒语,一动不动。
目光落在信封上那行娟秀的“苏晚亲启”上。
林清欢……她费尽心思找到这里,寄来这封信,是为了什么?炫耀?示威?还是……另有所图?
一股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前世,她正是被林清欢那副纯洁无害、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迷惑,一次次轻信,一次次退让,最终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能撕。
撕掉,只是逃避。只会让对方在暗处继续编织着未知的陷阱。
她需要知道。
知道这条毒蛇,又要吐出什么新的毒信。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和呕吐感。指尖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拿起了那个信封。
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一两张纸。
她走到窗边,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撕开了信封。
抽出里面的信纸。打开一看,果然是林清欢那熟悉的、带着刻意修饰过的娟秀字体。
【晚晚姐,见信安好。】
开篇就是一声亲昵得令人作呕的称呼。苏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冒昧打扰,实在是因为心中万分不安,辗转难眠。听闻你……(此处墨迹有些晕染,似乎写信人情绪激动)毅然选择了国防科大,追寻报效祖国的梦想,我既感佩又心疼。那样的地方,一定非常辛苦吧?晚晚姐你从小锦衣玉食,身体又弱,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苦?每每想起,我都忍不住落泪。】
字里行间,充满了“关心”和“心疼”,但苏晚只读出了虚伪和居高临下的怜悯。身体弱?前世是谁在她缠绵病榻时,享受着顾西洲的温柔和全城的烟花?
【西洲哥哥…他…他得知消息后,也感到非常震惊和担忧。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煎熬。晚晚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但请相信,西洲哥哥他……他心里始终是有你的位置的,只是他性格内敛,不善于表达。】
“心里有你的位置”?苏晚几乎要冷笑出声。那个位置,大概就是“联姻工具”和“输血包”吧?
【那天我生日,西洲哥哥他……他只是一时糊涂,为了哄我开心才……才弄了那些烟花。他事后非常后悔,觉得那样做伤害了你。晚晚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求你不要怪西洲哥哥,更不要用这样……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啊!】
信纸在这里被用力地划破了一小道口子,仿佛写信人情绪失控。苏晚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嘲讽从心底升起。惩罚自己?她以为她苏晚选择这条路,是为了和他们赌气?是为了所谓的“惩罚”?没必要。
林清欢,你永远也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