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蓁蓁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繁复的流云纱帐,顶上悬着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幽幽地散着柔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冽的龙涎香,不是她惯用的甜腻花香。

这是哪?

她动了动手指,触手所及是冰凉丝滑的锦被。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她的脑海。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

《桃花映江山》。

一部她陪着闺蜜追更的剧。

而她,孟蓁蓁,成了书里那个和她同名的恶毒女反派。

孟蓁蓁。

记忆里,原主是右相孟仲言的嫡长女,被当朝皇帝指婚给了权倾朝野的左相,沈在野。

一左一右,两相制衡,典型的政治联姻。

于是,原主就成了男女主感情路上的头号绊脚石,用尽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陷害女主,打压妾室,最后落得个被沈在野亲手送进家庙,孤苦一生的凄惨下场。

“呵。”

孟蓁蓁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笑自己倒霉,也笑原主愚蠢。

父亲是当朝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夫君是当朝左相,年轻有为,手握重权。

她自己是左相府明媒正娶的正妻主母,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这是什么神仙开局?

结果呢?就为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把自己作死了。

图什么?

图他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还是图他长得帅能让你多吃两碗饭?

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就祸害两家人?

孟蓁蓁撑着身子坐起来,丝滑的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的里衣。

她环顾这间古色古香、奢华至极的卧房,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钗玉饰,多宝阁上陈列着不知名的古玩珍品。

这日子,它不香吗?

玩权谋?跟女主争男人?

累不累啊。

如今这样的神仙开局,我得稳住了。

夫君不爱我,那又如何,又不妨碍我做主母。

孟蓁蓁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看得有一搭没一搭。

窗外,几竿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自从穿过来,她就迅速适应了这种养老般的生活。

不用打卡上班,不用应付客户,更不用为了鸡毛蒜皮跟人撕破脸皮。

每日里不是品茗赏花,就是看书作画,偶尔盘盘库房里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夫君,沈在野,她更是懒得去想。

书里说他心机深沉,权倾朝野,是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他爱宠幸哪个小妾,爱跟哪个女主纠缠不清,都随他去。

只要他不来烦自己,只要左相夫人的位置稳固,她的神仙日子就能一直过下去。

她正昏昏欲睡,院门口传来一阵细碎而恭敬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丫鬟们有些慌乱的请安声。

“恭迎相爷。”

孟蓁蓁眼皮都没抬一下,翻了一页书。

果然,下一刻,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沈在野一袭墨色常服,衣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随着他的走动,似有流光闪过。

他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和朝堂之上的威压,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软榻上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家常衣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侧脸的线条柔和而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整个人懒洋洋的,像一只吃饱了晒太阳的猫,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或欣喜。

这和他预想中的场景,截然不同。

在他的记忆里,或者说,在他过去仅有的几次和她不算愉快的接触里,孟蓁蓁总是浓妆艳抹,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和嫉妒,一见到他,就恨不得立刻黏上来。

可眼前的这个,安静得像一幅画。

沈在野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怪异感,声音平淡地开口,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今晚宫中有宴,我稍后便要过去,夜里就不回府了。”

他等着她的反应。

是质问?还是像以往那样,冷漠,貌合神离?

然而,什么都没有。

孟蓁蓁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半分波澜。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今晚要多吃一碗饭”这样的小事。

然后,她合上书,慢悠悠地从软榻上起身,动作优雅得体,挑不出错处。

“知道了。”

她就这么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沈在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蓄积的力量无处宣泄,反而把自己梗得难受。

这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欲擒故纵?

就在他暗自揣测时,孟蓁蓁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冒犯,也不显得过分生疏。

她抬眼看着他,那张素净的脸上,神情依旧是平淡的,但说出的话却让沈在野心头一跳。

“夫君。”

她的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感情,“今晚的宫宴,是太子殿下做东吧。”

沈在野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在审视一个最危险的政敌。

孟蓁蓁却没有察觉到他身上骤然升起的压迫感,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下去:“太子殿下素来喜好美色,手段也并非那么光彩。夫君还是多提防些,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尤其是美人计。”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之间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沈在野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怎么会知道太子今晚设宴的目的?

太子穆无垢确实想借着宴会,送一个绝色舞姬给他,意图安插眼线,离间他与陛下的关系。这件事,他也是下午才从自己的暗线那里得到的消息,极为隐秘。

孟蓁蓁一个深居后宅的妇人,从何得知?

是孟仲言?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就冒了出来。

作为他的头号政敌,孟仲言安插眼线在他身边,再正常不过。而孟蓁蓁,就是最好的一颗棋子。

难道,这是孟仲言在向他示好?还是……另有图谋?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刮过孟蓁蓁的脸,企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毫的心虚或者算计。

可是没有。

她的眼神太过坦然,坦然到近乎无情。那双眼睛里,没有担忧,没有算计,甚至没有一毫属于妻子的关切。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冷静的看客,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棋盘上的凶险。

“多谢夫人提醒。”

良久,沈在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有些干涩。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用过去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女人。

孟蓁蓁得到他的回答,便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算是尽了夫妻间的礼数,然后便转过身,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书案。

那上面,早已铺好了一张上好的宣纸,笔墨也已研好。

她就那么旁若无人地提起笔,蘸了蘸墨,垂下眼帘,开始在白色的纸上勾勒山水的轮廓。她的动作流畅而专注。

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她和她笔下的那片山水。

沈在野站在原地,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