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匠铺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尘度过了他“剑生”中最百无聊赖的几天。
他被粗暴地扔在一堆名副其实的废铜烂铁里——断掉的锄头把,豁了口的菜刀,甚至还有几片锈得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的锁子甲残片,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空气中混杂着煤灰的焦呛、金属淬火时刺鼻的酸气,以及汗水的咸腥味。
耳边,仿佛永无止歇的“叮叮当当”声,单调而又吵闹,构成了他意识苏醒后的全部背景音。
【无聊,真是太无聊了。】
为了对抗这无边无际的腐朽感,李尘给自己找了个乐子
——给那个膀大腰圆的铁匠师傅的每一次挥锤评分。
【这一下,力道有余,准头不足,角度偏了三度。7分,不能再多了。】
【哦?这一锤不错,火候恰到好处,落点精准。可惜收锤太急,泄了力道。8.5分,勉强及格。】
【……啧,又一个把上好铁胚炼成废铁的蠢货。负分,滚粗!】
就在李尘快要把铁匠铺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心里问候一遍时,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身形看着有些单薄,腰背却如一杆标枪般挺得笔直。
他走路时,左腿会下意识地微微拖沓一下,那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依旧顽固的旧伤印记。
老人一言不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布满老茧、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一双在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透着一丝狼一样精光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铁匠铺的喧嚣与燥热,直抵事物的本质。
【嗯?这个老头……气质不一般啊。】李尘沉寂的“剑心”,微微一动。
“哎哟,张老,您来啦!看看这新出炉的百炼钢刀?”铁匠师傅立刻挂上谄媚的笑,热情地迎了上去。
老人却只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目光淡漠地扫过墙上那些崭新锃亮、却华而不实的货色,径直走到了李尘所在的这堆废料前。
他蹲下身,在那堆油污与铁锈的混合物里仔细地翻找着,那份专注与认真,不像是挑拣破烂,倒像是在沙砾中寻找遗落的明珠。
最终,他的手指捏住了李尘满是锈迹的剑柄。
在那一瞬间,李尘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那并非凡人触摸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那只手,粗糙、干燥,却蕴含着惊人的稳定与力量。他握住剑柄的姿势,堪称教科书般的完美,虎口、指节,每一分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仿佛这柄剑天生就该与这只手连在一起。
【哦豁!来了个懂行的?!】李尘内心警铃大作,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狂喜,【难道我的春天要来了?终于有识货的,能看穿我这身废铜烂铁的外表下,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锋芒与魅力了?!】
老人将他举起,横于眼前。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坑坑洼洼的剑刃上,而是用指节,轻轻叩击剑身。
“叮……”
一声沉闷至极、却又带着一丝悠长尾音的声响,传入他的耳中。他微微侧头倾听,仿佛在聆听一首失传已久的古乐。
他掂了掂分量,又在空中虚劈了两下,感受着那因残破而略有失衡、却依旧暗藏玄机的重心。
“老板,这个怎么卖?”
“张老五,你眼光真毒,又来我这儿捡漏?”铁匠师傅撇撇嘴,一脸嫌弃,“这就是一炉炼废的铁条,你要是真看上了,给三文钱,拿走当烧火棍吧。”
李尘那颗激动澎湃的“剑心”,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了。
【……等等,闹了半天,他不是识货……纯粹是因为我便宜?】
张老五似乎对这个价格极为满意,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三枚磨得光滑的铜钱。
【好家伙,身价暴涨百分之五十,从‘两个肉包子’的估值,一跃成为‘三个肉包子’的尊贵存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李尘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在内心深处为自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会。
就这样,李尘迎来了他的第二任主人,冤种二号——张老五。
回家的路上,李尘被张老五稳稳地握在手中,而不是像其他物件一样揣进怀里。这给了他一个“近距离观察”新主人的绝佳机会。
然而,这一观察,李尘的心就凉了半截。
作为一柄曾饮过无数“强者”之血的魔剑,李尘对生命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
他能清晰地“看”到,张老五的身体,就像一栋在风雨中飘摇了百年的老房子。
年轻时留下的内伤如蛛网般盘踞在五脏六腑,战场上的暗疾似跗骨之蛆深藏于经脉,再加上常年劳损……他那看似平稳的生命气息,实则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内伤、外伤、暗伤……我的天,这位大爷简直是个行走的‘危’字,从头到脚插满了死亡Flag啊!】
李尘的警报系统疯狂作响
【我这该不会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吧?不,这根本就是上了一辆即将报废,连安全带都没有的公交车!】
张老五的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还种着几株青菜,看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回到房间后,张老五并没有把李尘随手一扔。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桌上,而后找来一块细腻的磨刀石,一瓶澄黄的桐油,还有一块柔软干净的棉布。
他点亮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简陋的房间里跳动。借着这昏黄的光,张老五开始仔細地为李尘清理剑身上的锈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郑重。仿佛他清理的不是一块三文钱买来的废铁,而是一位蒙尘已久、曾与他并肩浴血的战友。
【这家伙……居然在给我‘洗澡’?还是带‘按摩’和‘精油SPA’的全套服务?】
李尘的内心吐槽,第一次带上了真切的困惑。
他能感觉到,随着斑驳的铁锈被一点点擦去,张老五手心传来的一丝微弱气息,正透过接触点,缓缓渗入剑身。那气息并不磅礴,却无比纯粹、刚正,带着金戈铁马的凛冽杀伐,又蕴含着守护一方的沉稳厚重。
是“战意”!
而且是品质极高、凝练如实质的“战意”!
这玩意儿,可比从那个熊孩子身上榨取出的那点“惊恐愤怒情绪”高级太多了!简直是路边摊的米饭和顶级雪花和牛的天壤之别!虽然量少,但每一丝都是大补啊!
【赚了,这波血赚!】李尘感觉自己那道几乎贯穿剑脊的最深裂纹,在这丝战意的滋养下,竟传来一阵久违的、微弱的酥痒感。
就在李尘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顿“饭前甜点”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骚动,其中夹杂着家丁惊惶的怒喝与侍女的尖叫。
“张老五!快出来!有贼人闯进府里了!”
话音未落,张老五眼神陡然一凛!那股悠然沉稳的气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狼王般的警觉与利刃般的锋芒!他放下手中的棉布,右手闪电般探出,再次握紧了刚刚擦拭到一半的李尘。
“嗡——”
当他的手与剑柄完全贴合的刹那,一股磅礴而精炼的战意从他看似枯槁的体内轰然涌出,如决堤的洪流,瞬间灌满了整把剑!
李尘舒服得差点发出一声满足的剑鸣。
【来了来了!正餐要上桌了!】
张老五一脚踹开房门,手持锈剑,整个人如一头蛰伏已久、终于露出獠牙的猛虎,悍然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得,】李尘在无尽战意的包裹中,幸福地想道,
【看来我这顿‘养老金’,要提前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