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天生灵体。

唯有娶我方能压制将军府的诅咒,保百年安宁。

将军府少爷自小起便与我形影不离,情根深种。

临盆那日,他跪了九百九十九步,只为求神明庇佑我母子平安。

可我刚能下床走动,他便牵着和我向来不对付的庶姐站在我面前。

“从前是我被骗了,什么灵体之说,不过是在装神弄鬼。”

“现在我碰了淼淼,将军府不也没出事?”

“她刚有身孕离不开我,往后便同我一起住主院。”

“你也别太计较,你们毕竟是亲姐妹,该好好相处。”

最后,为让庶姐开心,

他竟要休我,娶她为妻。

可他不知,天生灵体与天地立约。

一旦失信,反噬之力足以掀翻整个将军府。

1

萧景珩搂着周怡淼不满地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满你姐姐进门吗?”

周怡淼小心翼翼瞥我一眼,将头埋在萧景珩怀里啜泣:

“阿珩,妹妹她想来是不欢迎我的,是我不讨喜。”

“可我只是想给你诞下子嗣,想加入这个家,我没有想要破坏你们之间的夫妻情义。”

“如果妹妹实在不喜欢我,我……我可以等孩子生下后,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她这般委曲求全,让萧景珩更加心疼。

他恶狠狠瞪着我:

“你非要这样欺负她吗?她可是你姐姐。”

他的吼声,把怀里沉睡的孩子吓哭。

我抱着孩子轻声哄。

姐姐?

萧景珩明明清楚,周怡淼曾经是如何欺负我的。

周怡淼虽是外室所生,可她的生母很得父亲喜欢。

而那外室又死在父亲最爱她的那年,成了心头血朱砂痣。

此后,周怡淼最得父亲宠爱。

我这个嫡女都被她越了去。

儿时,她曾因为不满我阿娘给我做了香囊,就把我推入湖中。

冰天雪地,我差点就死在湖里。

而萧景珩亲眼所见,他那时被吓傻了,昏了过去。

那次,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周怡淼发怒。

将军府生怕我出事,就把我接到府里照顾。

把孩子再次哄睡后,我将她抱给奶娘,重新看向萧景珩。

“你明知道她心思不正,当年差点害死我。”

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萧景珩从前明明和我一样不喜欢周怡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从他嘴里经常会听到长姐的名字。

闻言,萧景珩满眼不耐。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你怎么还念着,真是小家子气。”

而周怡淼却是突然哭着跪在我面前。

“妹妹,是姐姐错了,但那时我没有要推你,我只是没站稳,就……就想着扶一下,不曾想……”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小心?

可我记得清楚。

我落水被救上来后,她还冲我做鬼脸,说我早该死了。

萧景珩赶紧将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背安抚。

等她不哭了,才来得及抽空瞪我。

他的眼神冷冽,全然不见半分往日里对我的情意。

“你要是再这般咄咄逼人,就给我滚出萧府。”

“萧景珩,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妻子!”

我胸膛剧烈起伏。

明明之前他还向我立誓,说会善待我,爱我一生一世

可眼下,他就像变了个人。

最重要的是,萧景珩这一脉曾得罪过一术士。

那术士为了惩罚他们,别对他们下了诅咒——永生永世,子孙后代都会有晦气缠身。

但天道还是为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唯有以天生灵体血脉镇压,便可保百年安宁。

可天生灵体者难寻,萧府找了那么多年,也就找到我一人。

萧景珩从小就知道我将来会是他的妻。

所以他对我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护。

新婚那天,他拉着我的手:

“周灵,我保证我会一辈子爱护你,此生唯你一人。”

“若是我食言,我会坠落万丈,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我那时想捂住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萧景珩并不清楚,和我起誓,可不能食言。

天生灵体可通天地,与天道气运息息相关。

一旦他失约,天罚降临,誓言便会成真。

2

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忘了你曾对我立下的誓言,你难道——”

可是萧景珩直接不耐烦打断了我的话。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

“哪来的什么天生灵体,什么诅咒,都是你为了求得将军府庇护扯的谎。”

“你自小就心思深沉,当日明明是淼淼不小心撞你入水,你却说她是故意推你?”

“这么多年,她都被世人耻笑歹毒,这惩罚还不够吗!”

越说到后面,萧景珩的声音越大。

看起来,他真的很在为周怡淼不平。

周怡淼终于露出笑。

她打量着我因刚生产不久还有些臃肿的脸,不适地皱起眉:

“阿珩,我以后诞下孩儿,也会变得和妹妹一样丑吗?”

萧景珩被她逗笑,捏了她的脸。

“不会的,你天生丽质,哪里会变得像她这般不堪?”

正说着,周怡淼突然捂着肚子,喊肚子疼。

萧景珩急得不行,赶紧叫来府医。

府医检查过后,说是她身体太虚,又受了刺激,导致胎儿不稳,有落胎迹象。

闻言,萧景珩脸都白了。

府医看我一眼,“我听说夫人不久前刚服用过千年雪莲。”

萧景珩猛地回头看我。

而我的心骤然被提起。

我预感到大事不好,想走。

却被萧景珩带来的侍卫持剑拦住。

府医继续说,“要养好身体,保证不落胎,唯有千年雪莲入药。”

话落,室内静了一瞬。

周怡淼捂着脸哭起来。

“是我命不好,雪莲世间难得,我怕是……可我的孩子怎么办啊?”

萧景珩咬着牙,“若以服用过雪莲之人的血入药,可有效果?”

我猛地抬眼看他。

“你疯了?”

我刚生产不久,生产时还遭遇大出血,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更何况,我从未听过以血入药的法子。

府医恭敬低头回应萧景珩:

“可,只要日日服用,服用够七七四十九天,便可痊愈。”

萧景珩冷眼看我:

“当初你生产,淼淼陪着我一起上山一步一叩首,跪了九百九十九步为你祈福。”

“她为能让你母子平安,费心竭力,怎么轮到你就百般推辞?”

“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让她生不出孩子?好坐稳你正妻之位!”

“我如今才发现,你竟如此歹毒,蛇蝎心肠。”

他怀中的周怡淼勾唇浅笑。

她当然得意。

萧景珩一挥手:

“来人,将夫人拖下去,让她跪在院外。”

“还有,把孩子带来,也一并丢在外面。”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刚出生的婴儿被丢在外面,哪里还有命活?

我挣扎着扑向萧景珩,“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亲骨肉!”

可萧景珩没有半分心软,他甚至没有看孩子一眼。

孩子被丢在雪地上。

我想扑过去抱她,却被一群侍卫按住。

他们强迫我跪下。

“夫人,还是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我的脸被摁在地里,我嘶吼:

“萧景珩,我答应,我答应,你快把孩子抱回去。”

刚出来没一会儿,孩子脸上已经附上层层冰霜,小脸冻得发紫。

我心如刀绞。

可没人能帮我。

萧老将军在外征战,萧老夫人在寺庙养病。

而今府里就萧景珩一个主子。

他若是真要我的命,谁都救不了我。

我的哭喊声没喊来萧景珩。

来的是周怡淼。

3

她扭着腰肢,一步步靠近我。

她像是看到什么秽物一样瞥了孩子一眼,皱着鼻子:

“这孽种不会是死了吧?”

“她不是孽种!”

我拼命挣扎着,手指已经被刮出不少血。

周怡淼居高临下看着我:

“好妹妹,你恨我吧。”

说着她俯身靠近我,用只有我和她听得见的声音说:

“你就该和你死去的娘一样,早点消失,莫要碍我的眼。”

“呵,你不知道吧,你娘是我害死的。”

我瞳孔骤然放大。

周怡淼继续说:

“她生产那日,我偷偷告诉她,她的大儿子是爹爹杀的,就因为我娘不高兴。”

“我娘没有儿子,自然见不得旁的女人生下儿子。”

“你娘也是个没用的,竟然活活气死了。”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低吼,我拼尽全身力气才挣脱侍卫的钳制。

我疯了似地冲向周怡淼,恨不得撕碎她。

“毒妇!你还我阿娘命来,我要杀了你!”

可也是在这时,一阵疾风袭来。

一股力道毫不留情地将我踹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飞出去好几米远。

我重重摔在雪地上,呕出一口血。

萧景珩将周怡淼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剜着我:

“周灵,你是不是找死!”

我艰难抬起头,泪水混着雪水模糊了整张脸。

“萧景珩,是她,是她害死我娘。”

“住口!”

萧景珩怒吼出声。

“你如今真的疯了不成?你阿娘的死和淼淼有何干系!”

周怡淼假惺惺地抽噎出声。

“阿珩,都是我的错,妹妹怨我也是应该的,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惹妹妹不高兴……”

闻言,萧景珩看我的眼神更加嫌恶。

“来人,让她继续跪着,没我允许,谁都不准让她起来。”

在侍卫过来钳制我时,孩子发出一声啼哭。

我被生生从丧母之痛拉回来。

见萧景珩要走,我扑上去:

“救救孩子,孩子撑不住了。”

萧景珩这才舍得看孩子一眼,眉头紧皱。

“你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时半会儿她还死不了。”

周怡淼发出轻笑:

“妹妹不会是要耍苦肉计吧?”

“这样吧,我是姐姐,自然见不得你难过。”

“你给我跪下谢罪,我就让阿珩把孩子抱进屋。”

萧景珩冷着脸没有说话。

我再做不得多考虑,赶紧向她屈膝跪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我没注意到,萧景珩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他额上青筋暴起,“你就那么贱吗?”

但好在,他们都没有食言。

孩子被奶娘抱了进去。

而我则是在一个时辰后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柔软的床榻。

这一次,我不敢再拒绝。

府医在我手腕割下一刀,血汩汩流出。

很快就灌满了瓷碗。

萧景珩在这时走进来。

我问他,“孩子……没事吧?”

萧景珩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不忍,但最终只是点头。

“当然,她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她出事。”

“你好好养身体,每日午时,我都会派人来取血。”

接下来几天,我日日被抽血。

身体越来越差。

一天的时间,我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萧景珩自那天之后没来看过我。

我倒是经常从婢女口中得知他每日陪在周怡淼身边的事。

他们一起赏花,一起游湖,一起吟诗作对……

曾经他和我做过的事,也和周怡淼做了一遍。

我见不到孩子,萧景珩不让我见。

这天,周怡淼来了。

她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不舒服的样子。

我虚弱地躺着,偏过头不去看她。

周怡淼却忽然笑出声:

“你看你,真是可笑,你现在不仅保不住自己,连孩子都保护不了。”

4

“你说什么!”

我猛地扭头看向她。

她笑着,笑得残忍。

“我说我喜欢孩子,阿珩就把孩子交给我养了。”

我瞳孔紧缩,怪不得这几天见不到孩子。

周怡淼继续阴阳怪气:

“你是不知道,那孽种可爱哭了,天天哭天天哭,我喂了她点酒,她才安静下来。”

“还有我离开时,她浑身都在发烫,我就把她丢进雪地里降温了。”

喉间涌上腥甜,我挣扎着从床上跌下来。

我声嘶力竭吼着:

“孩子,我的孩子,带我去见孩子。”

可家仆丫环们根本不敢动弹。

谁都知道周怡淼现在是萧景珩的心头肉,没人敢得罪她。

周怡淼嫌恶地将我踢开:

“不过是个丫头,死了就死了,你哭什么!”

“我肚子里可是能继承香火的小将军啊,你哭得那么晦气,是想冲撞我的孩儿吗?”

我浑身发颤,恨意汹涌。

下一秒,我猛地扑上去咬住她的手腕。

周怡淼尖叫着挥开我。

方才还不动的丫环们,赶紧上前扶住她。

我跌坐在地,带泪的眼满是杀意: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够了!”

萧景珩的怒吼突然响起。

他大步走过来,看到周怡淼手腕上的咬痕,脸色变得阴沉可怕。

他过来踹了我一脚,接着掐住我的脖子:

“周灵,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窒息得几乎要昏过去,却仍不甘心地直视他的眼睛:

“萧……萧景珩,快去救孩子……她要害死我们的孩子,孩子……”

“住口!”

萧景珩狠狠将我摔在地上,面容扭曲。

“你到现在还要污蔑她!”

他转身来到周怡淼身边,细心地查看她的伤口。

见她没事,才彻底放下心。

萧景珩将她揽入怀里,眼神冰冷地看向我:

“周灵,从今日起,你就待在这间房里待着,半步都不许踏出!”

“不!”

我挣扎要爬出去。

我的心一阵阵抽痛。

许是母女之间有心灵感应,我能感受到我的女儿生命已经垂危。

她很冷很冷……

最终还是一个小丫环偷偷给我开了门。

她说萧景珩带着周怡淼进宫了,让我赶紧逃。

可我怎么会逃?

我的孩子还在这里。

我要去找她。

我跌跌撞撞跑到主院。

银白一片的偌大院子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我疯了似的冲过去。

我颤抖着双手掀开包裹,襁褓里的小脸毫无血色,青紫着,还盖着一层白霜。

但好在女儿还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泪水砸在地上,跌跌撞撞冲向府医堂。

到府医堂时,怀中的孩子剧烈抽搐起来。

“救救孩子!”我抓住府医的衣袖。

“公子早有吩咐,夫人只需静养,莫要多生事端。”

府医不耐地看了孩子一眼:

“再说了,我不能让死人复生。”

“你说……什么!”

我浑身血液凝固,颤抖着伸手探向女儿的鼻息。

方才还若有若无的温热,已然消散不见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响起喧闹声。

萧景珩和周怡淼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皇上身边的太监。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灵善妒失德,贬为庶民;周怡淼温婉贤淑,赐婚萧景珩……”

我则是抱着女儿的尸体,突然笑出声来。

笑声凄厉。

天空划过惊天闷雷。

契约已破,天道反噬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