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测距离,离那位女眷坐席之间仅隔有三尺。
莫非,我的身上真残有猪骚味? 我心虚地闻了闻衣袖,没有任何异味。 刚想为自己辩解,可一转头,对上的却是苏井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向斯文的他额头竟然凸起了青筋。 我垂下眼眸,指甲陷入了掌心,泪珠在眼里打转。 不是我。 我的身上真的没有猪骚味。 我这三个月,甚至都没有吃过猪肉。 …… 这时,对面传起那道如良玉般的声音。 那位公子夹起一根折耳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他道: “折耳根又名鱼腥草。说起来,这菜还因人而异,有人闻着是清香,有人闻着却是腥味。” “有身孕之人嗅觉比常人敏感,客卿不防撤下这味凉拌小菜试试?” 凉拌菜撤下后,那位家眷果然恢复了神色,再未干呕。 我向公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只轻轻颔首。 宴席上,我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 原来,那位公子并非什么初来京城。 他是宁国公家的小公爷宁决,兵部左侍郎。 院长道:“今夜有良辰美酒,更要有丝竹管弦。有幸请到怡梦,雀悦楼的名伶。” 听到怡梦的名字,我脑袋嗡嗡。 一位乐伶抱着琵琶入场。 她身材窈窕,步履轻慢,脸上挂着神秘感十足的轻纱。 还没有弹奏,许多宾客就先鼓掌了起来: “怡梦能歌善舞,亦能填词作曲,大才女!” “早就听闻‘洛水词姝’大名,今日有缘相见,愿洗耳恭听!” …… 怡梦朝苏井投来秋水一瞥,垂眸,削葱根般的手指跳动在琴弦之上,曲调凄惨婉转。 一曲下来,众人纷纷被她的琴声感染。 苏井很少喝酒,伴着琵琶乐,他喝得酩汀大醉。 夜宴完毕,我搀扶着他走在回廊上。 一抹幽香涌上前来,怡梦不知何时站在我们面前。 月光下,她站立的姿态如仙子一般。 我鼻子一酸,头不自觉垂下。 苏井喜欢的,就是这样类型的吧。 我骨骼粗壮,跟成年男子一般高,苏井站在我身旁,倒显得他小鸟依人。 “万万没想到将我比下去的,竟然是你。” 我不想接她的话茬,淡声道:“让开。” 怡梦乖乖让开。 擦肩而过时,耳边响起她欢快的话语:“但仔细见了你,我倒放心了。” 回到苏宅,醉醺醺的苏井竟然向我求欢。 他轻柔地抚摸我的脸庞,眼角垂泪,一直与我说对不起。 我原以为,他终于意识到我近日所受的委屈,便主动迎合了他。 可那一刻之后,苏井忽然清醒几分,看着身下的我惊诧道:“……怎么是你?” 我颤声道:“夫君,你莫不是疯了?你只有我这一位妻,不是我,还能是谁?” 苏井兴致缺缺地躺下来。 酒意未散,他转身背对着我,道:“你出汗了,身上有异味,赶紧去沐浴吧。” 沐浴,又是沐浴。 我嘴硬道:“宁国公家的小公爷就不嫌弃。” 此话一出,趁着几分酒意,他难得笑得狰狞。 “人家只是好心为你解围,你当真以为是鱼腥草散发出来的气味?” “……莫再胡言乱语,当心我休了你这个疯子。” 可他不知道的是,小公爷不但围观过我杀猪,还说要拜我为师。 半夜,我看着苏井的背影,只觉得他变得十分陌生。 那个曾默默忍受着痛苦,说出“男子汉大丈夫”的苏井已从记忆里淡去。 苏井用着我们家杀猪赚的银钱在京城站稳脚跟。 如今却那么痛恨猪,更是厌恶杀猪的我。 我文化不高,但仍能找出两个成语形容他的行为,那便是数典忘祖、忘恩负义。 我一夜无眠,终于在天即将泛起鱼肚白时,想通了一件事:我身上从来就没有异味。 苏井说的异味,其实就是他骨子里刻着的偏见。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科举苦读为由,拒绝和我见面。 现在想来,定是那时流连青楼,与怡梦有了那一段露水情缘。 而他中榜时娶我,也定是因为受到伯父伯母的压迫。 我秉着红烛,默默去了书房,拉开抽屉。 这里有好多张情书,是写给怡梦的。 也有写给我的,只不过写给我的是休书。 休书上还有他的亲笔签名和画押。 我找到字迹最为工整的两份,默默用牙咬破手指,按上血色指印,用毛笔一比一划地签上了我的大名。 我都出门了,还特地回来写了一张字条:“嫁你不如嫁给猪。” 随后,把这张纸和休书叠在一起,放回抽屉。 所有东西物归原位,假装没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