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昆仑山脚这片被血与魔浸透的泥沼。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碎裂的漆黑刃羽、干涸的魔血块、以及被腐蚀出坑洞的碎石,在嶙峋的乱石间呜咽流淌。空气里,泥土的腥气、草木的霉味、魔血的恶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寂气息。
泥沼中央,一片相对“干净”的暗沉硬地上,昊天静静地躺着。
说是躺着,不如说是一具被随意丢弃的残破人偶。褴褛的衣衫早已被泥血浸透,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左肩胛下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的皮肉被雨水泡得发白外翻,深红的血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触目惊心。胸腔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最恐怖的,是他的左腿。
自脚踝往上,整条左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色泽,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如同凝固岩浆般的粗糙角质,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纹路。一股沉重、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浊热波动,正从这条腿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腿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让那暗红的纹路如同熔岩般闪烁一下,仿佛有狂暴的力量在其中左冲右突,随时可能破体而出,将这具残躯彻底焚毁!
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冰冷的雨水中摇曳,随时会熄灭。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泥沼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哗啦…
细微的、踩踏泥水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只有雨声的死寂。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泥沼边缘。
那是一个少女。身形娇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粗陋补丁的粗布麻衣,宽大的衣袍被雨水打湿,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枯藤束在脑后,几缕湿发黏在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罕见的、如同初生嫩叶般的青翠色,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她赤着一双沾满泥污的小脚,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中移动,动作轻盈得如同林间的小鹿,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被掀翻的泥坑,散落的魔羽,残留的魔血腐蚀痕迹,还有那具躺在中心、散发着微弱浊热与死气的残破身躯。
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条异常肿胀、散发着毁灭波动的暗沉左腿上时,青翠的瞳孔猛地一缩!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某种气息。随即,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地脉浊气…还有…混沌的气息?怎么可能…”少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清脆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与惊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对昊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乱而危险的气息感到本能的忌惮。
然而,当她再次看向昊天那张因失血过多和剧痛而惨白如纸、沾满泥污却依稀可见几分少年清秀轮廓的脸时,眼中那抹悲悯终究还是压过了警惕。
“还…没死透…”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青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取代。
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被昊天之前引动地脉龙气强行压实的暗沉地面。在距离昊天身体数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危险的气息潜伏后,才缓缓蹲下身。
她没有直接触碰昊天,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身侧冰冷湿硬的泥地上。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所蕴含的生机,带着一种抚慰大地创伤的柔和力量,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
几息之后。
嗡……
少女指尖点中的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紧接着,一小片暗沉的泥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缓缓向上拱起、裂开!一捧粘稠、温润、散发着微弱土黄色毫光、如同玉髓般的胶质物,从裂开的泥土中缓缓渗出,汇聚在她掌心。
昆仑地髓!一种只存在于昆仑山灵脉节点附近、蕴含微弱地脉精华的疗伤奇物,对于滋养肉身、修复创伤有着奇效。这少女竟能如此轻易地感知并引动它!
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捧温润如玉的地髓,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她再次靠近昊天,目光落在他左肩那狰狞的伤口上。看着那外翻的皮肉和深可见骨的创口,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不再迟疑,伸出沾着泥污和地髓的纤细手指,动作却异常稳定而精准,如同最老练的医者。她将粘稠温润的地髓,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昊天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深处!
“唔…”昏迷中的昊天,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饱含痛苦的闷哼。地髓蕴含的微弱地脉精华与他伤口残留的狼妖污秽妖力瞬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带来如同灼烧般的剧痛!
少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眼神专注,指尖萦绕的翠绿色微光悄然增强,如同最温和的春风,引导着地髓的精华缓缓渗入伤口深处,滋养着受损的筋骨,驱散着残留的妖力。同时,她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布包,里面是几株早已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她看也不看,将其中几片宽厚的叶子塞入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吐出带着唾液的绿色糊状物,混合着剩余的地髓,继续涂抹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目光投向昊天那条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沉左腿。青翠的眸子里充满了凝重与忌惮。
“浊气反噬…还混杂了魔气的侵蚀…”她低声自语,小脸上满是忧虑,“地髓只能吊住性命…这条腿…”她摇了摇头,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伸出沾满泥污和药渣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昊天残破的身体翻动了一下,让他从脸朝下的俯卧变成侧躺,避免泥水继续灌入口鼻。又费力地拖过几块相对平整的碎石,垫在他身体下方,让他稍微脱离冰冷的泥水浸泡。
做完这一切,少女已是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她退后几步,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坐下,抱着膝盖,青翠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雨幕笼罩的灰暗山坳,又时不时地看向泥水中那个气息微弱的身影。
冰冷的雨,依旧无情地落下。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泥水中,昊天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在地髓精华和草药的滋养下,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回升。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熄灭的状态。他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略微舒展了一丝。
少女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青翠的眸子望着昊天,带着浓浓的好奇和探究。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脆,打破了死寂,像是在对昏迷的昊天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被魔化的影枭追杀…还能引动昆仑地脉反击…差点把它打残了…”
“那条腿…里面藏的东西…好可怕…比山里的老妖怪还吓人…”
“喂…你可别死了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点地髓…很珍贵的…”
“喂…”
她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空灵,也格外孤单。
***
九重天阙,魔气森然的凌霄残骸。
骸骨魔座之上,紫薇帝君周身翻腾的魔焰如同沸腾的岩浆,将整个残破大殿映照得一片猩红。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充斥着暴怒与毁灭的压抑气息。匍匐在魔座之下的魔神妖王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那狂暴的魔焰沾染,化为飞灰。
紫薇帝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悬浮的魔气黑镜中,代表影枭的那点猩红魔焰并未熄灭,但光芒却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并且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稳定的、剧烈波动的状态!镜面边缘,甚至蔓延开数道细微的黑色裂纹!
耻辱!滔天的耻辱!
影枭!他最得力的魔仆之一!由域外魔心本源之力深度侵蚀炼化,拥有撕裂真仙的恐怖力量!竟然…竟然在追杀一个油尽灯枯、如同蝼蚁般的昊天时,遭受重创!魔种濒临崩溃!狼狈逃回?!
那魔镜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景象——影枭惊恐逃窜时洒落的漫天魔羽和魔血,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抽打在紫薇帝君的脸上!
“昊天!!!”一声饱含着无尽暴怒、仿佛要将整个天界都焚毁的咆哮,猛地从紫薇帝君喉咙里炸开!恐怖的魔威如同失控的灭世风暴,轰然席卷整个大殿!靠近魔座的几根断裂蟠龙柱瞬间被魔焰点燃,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几个躲闪不及的低阶魔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魔焰中化为缕缕青烟!
“好!好得很!”紫薇帝君怒极反笑,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骨髓,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混沌珠…果然在你身上!看来本帝还是小瞧了你这条丧家之犬的命!”
他眼中燃烧的魔焰疯狂跳动,锐利如毒匕的目光死死盯着魔镜中那片代表昆仑山脚的黑暗区域。昊天最后引动昆仑地脉龙气反击的那股力量波动,以及影枭魔种反馈回来的、那点冰冷纯粹的紫金神芒和混沌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忌惮!一种前所未有的忌惮,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昊天重生了!不仅活着,还掌控了混沌珠的部分力量!甚至能引动昆仑地脉!这绝非好消息!这代表着变数!代表着足以威胁到他刚刚攫取的“新纪元”的致命变数!
必须扼杀!不惜一切代价!在昊天真正成长起来、羽翼丰满之前,将他彻底碾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紫薇帝君猛地一挥手!
“嗡!”
魔气黑镜轰然炸碎,化为翻腾的污秽魔气!
他冰冷的、不含丝毫感情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死亡射线,缓缓扫过魔座之下匍匐颤抖的群魔。
“血屠。”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名字,从紫薇帝君口中吐出。
魔座之下,靠近角落的阴影里,一道一直沉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
那并非魔神,也非妖物。更像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接近一丈的“人”。他身披一件破烂不堪、仿佛由无数块沾染着干涸血痂的兽皮勉强缝合而成的巨大“斗篷”,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不断翻滚沸腾的、如同粘稠血浆般的暗红色!目光所及,连空间都仿佛被那浓烈的血腥与杀意所扭曲!
他没有散发任何魔气波动,却让周围匍匐的魔神妖王们都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仿佛靠近他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和危险。
“主上。”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片生锈铁皮在摩擦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对杀戮的漠然。
“去。”紫薇帝君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灭绝一切的意志,“昆仑山脚。找到那个叫昊天的蝼蚁。找到他,然后…”
紫薇帝君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残忍到极致的弧度:
“剥下他的皮,抽出他的骨,碾碎他的魂!把混沌珠…给本帝带回来!”
“是。”名为血屠的高大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低下了那颗被破烂斗篷笼罩的头颅。
下一瞬。
他脚下那片浓郁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扭曲、扩散!瞬间将他庞大的身躯吞噬!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涟漪。
他就那么凭空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殿内,只剩下紫薇帝君那令人窒息的恐怖魔威,以及匍匐群魔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喘息。
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潮,穿透层层空间阻隔,遥遥锁定了昆仑山脚那片冰冷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