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寂的凹洞里,只有磐石粗重的喘息声在嶙峋石壁间回荡,沉重得如同拉动破损的风箱。他魁梧的身躯半跪在冰冷崩裂的地面上,古铜色的臂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土黄色的巫族精血光泽已然黯淡,只余下缓慢渗出的暗红。过度消耗的本源,让他如同背负了万仞山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筋骨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凹洞深处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上。

青禾静静躺在嶙峋碎石间,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已化作一道淡粉色的新痕,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昭示着她暂时脱离了死亡边缘。然而,真正攫住磐石全部心神的,是她眉心处那一点持续搏动着的、微弱却尊贵到令人心悸的赤红血芒!那光芒如同活物,每一次明灭都散发出开天辟地之初的苍茫气息,带着悲悯众生的神性。在她身周,那几点倔强钻出的新绿草芽,在荒原污浊的风中轻轻摇曳,无声地宣告着生命在绝境中的奇迹。

这是昆仑血裔的显化!是祖灵意志的昭示!磐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近乎朝圣的颤栗。守护她,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是比自身生命更沉重的职责。

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向青禾身侧那个瘫软如泥的身影时,所有的激动与敬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无法化解的矛盾所冻结。

昊天。

如同一具被彻底打碎后勉强拼接起来的残破人偶,无声无息地蜷缩在冰冷的石壁阴影里。磐石打入他胸膛的那道血色巫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而混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它勉强维系着这具躯壳最后一丝生机不散,却更像是一道残酷的烙印。

土黄色的光晕——那是磐石自身精血所化的“壳”——在昊天残破的躯体表面明灭不定,艰难地抵御着来自青禾方向那股精纯大地生机之力的“净化”余波。但这层“壳”之下,是真正的地狱!

源自混沌裂痕印记的反噬,并未因磐石的强行续命而平息,反而因为被隔绝、被压制,如同被激怒的深渊毒龙,在昊天体内疯狂地冲撞、撕咬!那是一种对秩序、对生机、对一切“净化”力量的、源自本能的、最彻底的憎恨与毁灭欲望!

昊天残破的身体在无意识的昏迷中,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关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错位声和肌肉纤维撕裂的轻响。那张沾满血污和尘灰的脸上,痛苦扭曲到了极致,紫金色的瞳孔在紧闭的眼皮下剧烈地颤动,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神魂俱焚的无间酷刑。丝丝缕缕灰黑色的、带着混乱与吞噬气息的混沌浊气,如同溃堤的毒脓,不断从他皮肤崩裂的细小伤口、从他七窍之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又在接触到外部磐石精血所化的土黄光晕或青禾散逸的生机气息时,发出微弱的“嗤嗤”灼烧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生机与毁灭,秩序与混乱,大地守护与皇天业债,昆仑血裔与混沌污痕…这一切矛盾的核心,被强行压缩、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以昊天的残躯为战场,进行着无声却惨烈到极致的厮杀!

磐石粗犷的脸颊肌肉因紧咬牙关而棱角分明,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他死死盯着昊天体内那不断逸散的灰黑浊气,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厌恶与冰冷。这污秽的混沌气息,如同附骨之疽,与这片被魔化的大地格格不入,更是对昆仑血裔那纯净生机的亵渎!

不能再等了!昊天体内的混沌反噬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火山口,随时可能彻底喷发,不仅会将他自身烧成灰烬,那逸散的污秽力量更可能污染甚至伤害到近在咫尺、刚刚脱离险境的青禾!守护血裔的职责,压倒了一切!

磐石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臂伤口的刺痛。他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巫族战士的决绝与狠厉!

“祖灵见证…承地之重!” 他低沉咆哮,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洞窟。沾满自己精血的右掌再次重重拍击在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引动磅礴的生机之力,而是引动大地的禁锢与封镇之力!

“嗡——隆——!”

以磐石手掌为中心,无数道更加凝练、更加沉重、散发着冰冷禁锢气息的土黄色符纹瞬间在地面蔓延开来!这些符纹扭曲盘旋,带着蛮荒的意志,如同活过来的岩石锁链,瞬间缠绕上昊天瘫软的身体!

“地脉…锁魂!” 磐石喉咙里发出古老晦涩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仿佛在搬动无形的山岳。

随着咒言,那些土黄色的岩石符纹猛地收紧,如同无数条冰冷沉重的石蟒,死死缠缚住昊天的四肢百骸!符纹深深嵌入他的皮肉,甚至勒进骨骼的缝隙!这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绝对的禁锢!要将那狂暴失控的混沌反噬之力,连同昊天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一同强行锁死!如同用洪荒的山脉,镇压沸腾的毒渊!

“呃…嗬…” 昏迷中的昊天,身体被勒紧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抽气声。他身体的剧烈痉挛被强行压制,但那张扭曲的脸上,痛苦之色瞬间暴涨!被强行镇压的反噬之力,如同困在笼中的凶兽,发出更猛烈的冲击,试图撕裂这岩石的囚笼!混沌浊气逸散的速度被符纹强行压制,但每一次冲击,都让那些嵌入皮肉的符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也让昊天本就脆弱的生机更加剧烈地流逝!

磐石死死维持着“地脉锁魂”的禁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混杂着尘土,在他古铜色的脸上留下泥泞的痕迹。左臂的伤口因力量过度催动而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碎石。他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决断:只要保住昆仑血裔无恙,哪怕将这业债缠身的容器彻底锁成顽石,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禁锢之力达到巅峰,将昊天体内狂暴的混沌反噬强行镇压下去一丝的瞬间——

异变,在无声中骤然降临!

昊天身后,那一直平静沉睡、眉心赤红血芒稳定搏动的青禾,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奇异淡金色光泽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这口血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内蕴霞光的淡金!血液溅落在冰冷的碎石地面,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蒸腾起丝丝缕缕纯净的白雾,瞬间将沾染的几株新绿草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辉!

紧接着,青禾眉心那点稳定搏动的赤红血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搏动,而是如同被激怒的骄阳,瞬间将整个昏暗的凹洞映照得一片赤红!一股远比之前狂暴、混乱、充满了撕裂般痛苦的苍茫意志,如同失控的洪荒凶兽,猛地从她娇小的身体内爆发出来!

这意志,不再是之前的尊贵与悲悯,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强行撕裂、被异物侵染的极致痛苦与愤怒!它狂暴地扫过洞窟,瞬间冲击在磐石维持的“地脉锁魂”禁术之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缠绕在昊天身上的数道最核心的土黄色岩石符纹,在这股狂暴的赤红意志冲击下,竟然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什么?!” 磐石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青禾,那张刚刚恢复了一丝血色的俏脸,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眉心的赤红血芒疯狂闪耀,几乎要透骨而出!而她体内爆发出的那股狂暴意志,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源于昆仑血脉最本源的愤怒!

怎么会这样?!“地脉锁魂”锁的是昊天体内的混沌污痕,为何会引动昆仑血裔如此恐怖的反噬?!

就在磐石心神剧震、禁术出现一丝滞涩的千分之一刹那——

“轰!!!”

昊天体内,那被“地脉锁魂”强行镇压、如同压缩到极致的混沌反噬之力,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借着禁术符纹被青禾血芒冲击出的细微裂痕,轰然爆发!

这一次的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污秽、更加…诡异!

不再是单纯的灰黑色浊气,而是混杂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顽强无比、从昊天自身生命本源中榨取出来的…淡金!这淡金,与青禾喷出的淡金血液,竟隐隐有几分相似!如同被强行掠夺、污染的一丝昆仑本源!

灰黑与淡金,混乱与神圣,吞噬与生机…两种截然对立、本应互相湮灭的力量,此刻竟然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不稳定的方式,在昊天濒死的躯壳内,被那狂暴的混沌反噬强行糅合在了一起!化作一道粘稠、污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毁灭与不祥气息的暗金色洪流!

“噗——!!!”

昊天紧闭的口中,猛地喷出一大股粘稠的、如同融化污金般的血液!这血液不再是鲜红,也不是纯粹的灰黑,而是令人心悸的暗金!血液喷溅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混沌吞噬与昆仑生机的诡异气息,如同瘟疫般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气息扩散的瞬间——

“嗡!”

青禾眉心那狂暴闪耀的赤红血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爆发出一声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那血芒剧烈地波动、扭曲,仿佛承受了无法言喻的亵渎与伤害!她口中再次涌出淡金的血液,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刚刚稳定的生机如同断崖般飞速流逝!

磐石彻底懵了!眼前这完全超出认知、悖逆常理的剧变,让他这位历经风霜的巫族战士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引以为傲的“地脉锁魂”,非但未能平息危机,反而如同捅破了某个禁忌的蜂巢,引来了更加恐怖、更加无法理解的灾难!

锁?锁不住!

救?怎么救?!

他看着昊天口中喷出的暗金污血,看着青禾眉心那痛苦欲裂的血芒,感受着洞窟内那两股狂暴力量(青禾的血脉反噬与昊天体内扭曲爆发的混沌)互相刺激、互相伤害、如同两条疯狂撕咬的毒龙般形成的毁灭漩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这业债…这混沌…这昆仑血裔…三者纠缠,竟已到了如此不死不休、动辄同归于尽的绝境?!

“祖灵在上…”磐石喉咙干涩,握着石斧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