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尘的声音带着万古沉淀的疲惫,在简陋石室中回荡,如同给一场惊心动魄的魂契画上了一个沉重的休止符。石室重归死寂,只剩下沈墨粗重的喘息和守心石上红绡悠长却微弱的呼吸。

沈墨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灵魂深处那刚被强行烙印的“心契”印记,如同新生的伤疤,带着灼热的余痛和一种奇异的、与另一颗心紧密相连的悸动。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守心石上安静沉睡的红绡。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胸前的封印符文内敛而稳固,仿佛之前的生死挣扎只是一场噩梦。可沈墨知道,门外那被一尘暂时压下的风暴并未远去,只是暂时蛰伏的群狼。玄霄师尊的冷厉,阴骨老魔的贪婪,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挣扎着想挪动身体,靠近她一点,哪怕只是确认她平稳的呼吸。但一尘那句“魂印未稳”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敢妄动分毫。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安静的轮廓,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根无形丝线传递来的、属于她的微弱却坚韧的心跳——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直枯坐如石像的一尘,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他并未抬头,只是用那特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懒散腔调嘀咕了一句:

“啧……又是个麻烦精……鼻子倒是比狗还灵……”

话音未落——

石室顶部一片毫不起眼的、布满岁月尘埃的粗糙岩壁,毫无征兆地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撕裂空间的异象,只有一圈圈柔和却极其玄奥的空间涟漪无声扩散!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被空间“吐”出来一般,毫无形象地、噗通一声从涟漪中心摔了下来!

“哎哟喂!疼死姑奶奶了!老古董你这破传送阵能不能加个缓冲垫啊!硌死我了!”

清脆响亮、带着十足抱怨的女声瞬间打破了石室的死寂!

沈墨瞳孔骤缩,全身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去抓跌落在地的青霜剑!又来人了?!是敌是友?!怎么进来的?!

只见摔在地上的身影极其灵活地一个翻滚就蹦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她一边揉着被摔疼的屁股,一边气鼓鼓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来人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极其扎眼的、用各种颜色鲜艳的绸缎和兽皮胡乱拼接而成的“劲装”,上面还缀满了叮当作响、形状怪异的金属小零件和不知名兽牙。乌黑的长发梳成两个乱糟糟的丸子头,用几根闪烁着微弱灵光的金属簪子勉强固定着,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光洁的额前。一张小脸生得倒是明艳动人,杏眼圆睁,琼鼻微翘,此刻正带着龇牙咧嘴的痛楚表情,红润的嘴唇撅得老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背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用某种暗沉木材和金属打造的、布满复杂齿轮和刻度的巨大箱子,箱子侧面还伸出一个类似鸟喙的金属探头,正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整个造型,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花里胡哨,不伦不类。像个刚从哪个深山老林部落庆典上跑出来的小疯子。

“喂!老古董!你听见没有!下次再这么摔我,我就把你藏在这鬼地方的那坛‘醉千年’全偷光!”少女叉着腰,对着蒲团上一尘的背影,气焰嚣张地嚷嚷道,完全无视了旁边还坐着个血糊糊的沈墨。

沈墨:“……” 这谁?胆子也太肥了吧?敢这么跟一尘师叔祖说话?

蒲团上的一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嫌弃意味的:“哼。”

少女似乎对一尘这态度习以为常,哼了一声,这才像刚发现新大陆似的,猛地转过身,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石室。目光首先掠过跌坐在地、一身狼狈、眼神警惕的沈墨,又扫过守心石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红绡,最后落在沈墨脚边那柄跌落在地、剑身黯淡的青霜剑上。

“咦?”她发出一声带着浓厚兴趣的惊叹,小巧的鼻子还像小狗一样微微抽动了两下,似乎在嗅着什么味道。

沈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强撑着精神,嘶哑开口:“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同时暗暗戒备,这少女看似疯癫,但能通过一尘师叔祖的禁制直接传送至此,绝非等闲之辈!尤其是她背上那个古怪的箱子,散发着一股极其隐晦、却让沈墨本能感到威胁的能量波动。

少女仿佛没听见沈墨的问话,她的目光像是被强力磁石吸住,牢牢地钉在了沈墨的脸上。那双原本充满好奇和不满的杏眼,在看清沈墨沾满血污却依旧难掩俊朗轮廓的面容时,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炽热、极其夸张的光芒!如同饿了三天的猫突然看到了一条鲜美的鱼!

“哇——!!!”少女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夸张地捧住自己的脸颊,眼睛瞪得溜圆,红润的小嘴张成了“O”型,发出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天!哪!好!帅!啊!!!”

沈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的尖叫和直勾勾的、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条件反射地拔剑(虽然剑还在地上)!这姑娘……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啊啊啊!这剑眉!这星目!这高挺的鼻梁!这沾着血都挡不住的绝世风姿!还有这破碎感!这战损美!啊啊啊!这完全就是画本子里走出来的美强惨男主啊!”少女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完全陷入了自我陶醉的狂热状态,在原地激动地跺着小脚,背上那个巨大的箱子随着她的动作哐当作响。

“喂!老古董!你不够意思!金屋藏娇……呸!藏了个这么极品的大帅哥居然不告诉我!害我天天对着那些歪瓜裂枣的师兄弟!”她猛地转向一尘,叉着腰控诉,语气充满了“你背叛了革命友谊”的悲愤。

沈墨:“……” 金屋藏娇?藏他?这位姑娘的想象力是不是过于丰富了点?

蒲团上的一尘终于有了点反应,极其嫌弃地、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聒噪。”

“哼!你才聒噪!”少女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瞬间变脸,如同川剧变脸大师,脸上堆起一个甜得能腻死蜜蜂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凑到沈墨面前,无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狼狈,蹲下身,双手托腮,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称呼?我叫王番!王者的王,番邦的番!你也可以叫我小番番!我是璇玑阁百年不遇的机关术天才!天机子是我师父!老古董是我……嗯,算是半个忘年交吧!虽然他又老又古板还抠门!”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自我介绍,末了还朝一尘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璇玑阁?天机子?沈墨心中一震!璇玑阁是正道中以推演天机、精研阵法机关闻名的顶尖宗门,地位超然。天机子更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这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少女,竟是天机子的徒弟?还和一尘师叔祖认识?这关系网……有点乱。

“沈墨。”沈墨强压下心头的怪异感,报上名字,声音依旧嘶哑虚弱。

“沈墨……墨墨!”王番立刻拍手,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名字,“这名字真好听!墨染江山,侠骨柔情!配你这张脸绝了!墨墨,你是哪里人?怎么受伤的?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告诉我,我帮你用机关兽揍他!保证揍得他妈妈都不认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仿佛随时要打开背上那个大箱子放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沈墨被她这过分自来熟的热情和跳跃的思维弄得头昏脑涨,伤口都隐隐作痛。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守心石上的红绡,试图转移话题:“我……无事。她……”

“哦!对对对!”王番这才像刚想起旁边还有个大活人(昏迷的),猛地一拍脑门,转头看向守心石上的红绡,脸上夸张的花痴表情瞬间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审视的目光。

她几步蹦到守心石旁,并没有立刻触碰红绡,而是麻利地从背上那个巨大的木箱侧面拉开一个暗格,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几块晶莹剔透灵石的罗盘状器物。器物中心镶嵌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镜片。她对着红绡的身体,尤其是心口位置,像照妖镜似的仔细“扫描”起来。

罗盘上的灵石发出柔和的各色光芒,水晶镜片上浮现出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能量纹路和符号。

“啧啧啧……”王番一边扫描,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咋舌声,小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好家伙……心脉被利器贯穿,本源枯竭,还有上古魔尊残魂的封印……这都没死透?咦?这封印……被加固过?手法好古老好强大!还有这灵魂波动……怎么感觉和墨墨你……”她猛地扭头看向沈墨,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和探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们俩……神魂怎么缠得跟麻花似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契约味道?”

沈墨心头一紧!这王番看起来疯疯癫癫,手上的玩意儿和眼力却毒辣得惊人!一眼就看穿了心契的存在!他下意识地看向一尘。

一尘依旧闭目枯坐,仿佛入定老僧,对王番的咋呼和发现充耳不闻。

“墨墨!这漂亮姐姐是你什么人啊?”王番收起罗盘,凑到沈墨面前,大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侣?不像啊……你俩神魂交融是挺深,但好像……缺了点那啥……火花?救命恩人?还是……你单方面暗恋人家?”

沈墨被她问得脸颊一热(虽然被血污盖着看不出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休得胡言!”声音都因为羞恼拔高了几分,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哎呀哎呀!别激动别激动!墨墨你伤着呢!”王番立刻紧张兮兮地摆手,随即又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贼兮兮地笑道,“放心啦!我王番最讲义气!你眼光真不错!这姐姐长得是真好看!比我璇玑阁那些自诩仙子的师姐们强多了!就是……命苦了点,摊上这么个定时炸弹。”她指了指红绡的心口。

“不过嘛!”王番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带着点小狡黠的灿烂笑容,变戏法似的从她那百宝箱般的木箱里掏出两个鸽子蛋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丹药。一股精纯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沈墨枯竭的经脉都为之一振!

“算你们运气好!本天才这次出门,正好带了璇玑阁压箱底的宝贝——‘九转续命青灵丹’!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吊住小命、修复点根基损伤还是没问题的!”她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丹药,如同炫耀糖果的孩子。

“喏,墨墨,张嘴!”她不由分说,捏起一颗碧绿丹药,就要往沈墨嘴里塞。

沈墨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警惕地看着她:“无功不受禄。此等灵丹,太过贵重……”

“哎呀!磨叽什么!”王番小嘴一撅,直接上手,速度快如闪电,趁沈墨虚弱无力反抗,精准地将丹药塞进了他嘴里!那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清流直冲丹田!

“唔!”沈墨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机之力瞬间在体内炸开,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滋养着他干涸龟裂的经脉,修复着受损的内腑!枯竭的丹田气海如同被注入了活水,竟缓缓生出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身上的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流血迅速止住!效果立竿见影!

“还有漂亮姐姐的!”王番动作不停,又小心翼翼地将另一颗丹药塞进昏迷红绡的嘴里,并用指尖在她喉咙处轻轻一点,助其咽下。

丹药入腹,红绡原本微弱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状态明显好转!

沈墨感受着体内快速恢复的生机和力量,看着红绡好转的迹象,心中涌起巨大的感激,对着王番郑重道:“多谢王姑娘赠药救命之恩!沈墨……”

“停停停!”王番立刻打断他,双手叉腰,小脸一扬,杏眼弯成了月牙,笑容灿烂得晃眼,“谢什么谢!多见外!叫我小番番就行!再说了,我救你又不是图你一句谢谢!”

她凑近沈墨,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和期待:“墨墨,救命之恩,按江湖规矩,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你看我怎么样?虽然没你心上人那么漂亮,但我年轻啊!活泼可爱会来事儿!还会造各种好玩的机关!保证让你生活充满乐趣,绝不无聊!考虑一下呗?”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沈墨:“……” 他感觉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又要被这姑娘的惊人之语耗尽了。这璇玑阁的天才……是不是对“江湖规矩”有什么误解?他艰难地别开脸,不敢看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王姑娘……莫要说笑……”

“谁跟你说笑啦!我是认真的!”王番不满地撅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猛地从她那百宝箱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极其精巧、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麻雀?

“看!这是我的最新发明——‘千里姻缘一线牵’麻雀型信使!”她献宝似的将那只金属小麻雀托到沈墨眼前,得意地介绍,“只要注入一丝对方的气息,无论天涯海角,它都能找到他!还能传递声音影像!墨墨,快!给我一缕你的头发或者一滴血!以后我想你了就让它找你聊天!”

沈墨看着那只对着他“眼睛”(大概是某种晶石)闪烁着诡异红光的金属麻雀,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姑娘的热情……简直比外面的魔魂还要难以招架!

“胡闹!”一直闭目养神(或者说眼不见为净)的一尘,终于忍不住了,带着浓浓的嫌弃开口,“王丫头,你再发疯,老夫就把你连人带箱子一起扔回璇玑阁的八卦炉里回炉重造!”

“略略略!”王番对着一尘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却还是悻悻地把那“千里姻缘一线牵”收了回去,小声嘀咕,“老古董不懂风情……活该单身万万年……”

她虽然收起了麻雀,但看向沈墨的眼神依旧亮得惊人,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光芒。她绕着沈墨走了两圈,如同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身高腿长,比例完美……肩宽腰窄,标准的衣架子!虽然现在破破烂烂的,但洗干净了肯定更帅!气质……冷峻中带着破碎感,破碎感里透着坚韧!完美戳中我的审美点!决定了!墨墨!你就是我王番命中注定的道侣人选!谁也抢不走!那个漂亮姐姐也不行!我宣布,从今天起,我要开始追求你!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那种!”

沈墨:“……” 他第一次觉得,重伤濒死可能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至少……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