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姐姐,谢……谢谢。”
小乞丐吞吞吐吐,不过终于能好好说话了,除了眼睛还是没有直视。
“小少年,我都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步冉倾低头问道。
少年咬了咬嘴唇,想了想,仿佛忘了自己的名字,又要去回忆起来,噎了口气,道:“阿祸,是祸……害……的祸,我是个孤儿,没见过父母,也没有名字,从小跟着几个老乞丐乞讨,他们都,这么叫我。”
“祸害的祸?岂有此理,凭什么给你起这么晦气的名字?!”步冉倾乍一听,不可思议道。
阿祸仍是结结巴巴:“可,倾姐姐,我从出生,便是,个怪物……你看。”
阿祸抬起了双臂,露出他没有小指的八指双手,微微颤了一下,立马又曲了回去。
步冉倾心头一酸,眉毛拧得更紧了。
本身,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她看到这种残疾,少年,还乞丐,buff 直接加满的人设,真是受不住!
交叉双臂,步冉倾正经道:“什么怪物!我告诉你,这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祸害,基因,染色体,环境等等各种原因,这是科学。你记住,那些故意羞辱你的人,才是真正的邪魔歪道!”
“倾姐姐,你说的我听不太懂。”阿祸被说的一头雾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步冉倾突然也觉得自己说的可能超纲了,又连声道:“你就记得,凡是说你是怪物和祸害的,通通都是邪魔歪道就行了。”
“嗯!倾姐姐,我记下了。”
阿祸很难得直起了腰,眼尾一弯,竟笑了。
步冉倾本不想伤了他的自尊,忍了忍,可最后还是开口试探:“阿祸,冒昧,随便问一下,你的眼睛……”
“倾姐姐,没什么忌讳的,小时候,有次其他乞丐讨不到钱和吃的,说是因为我晦气,所以眼睛被他们不小心打坏了。”
阿祸抬头解释道,但停顿了一下,又轻笑道:“嗯,瞎就瞎了,没事,我还有另一只眼睛。”
步冉倾长叹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但其实心里已经气得牙痒痒了。
这悲惨人设,还加个校园霸凌?!
她抿嘴想了想,才回道:“你没姓,以后你就跟我姓步,叫步或,或许的或,是福是祸,本该由你自己决定。”
“好!步或,步或,好,我喜欢,以后我就叫步或!谢谢倾姐姐!”
这少年,开心得像是得了什么昂贵的生辰礼物。
步冉倾带步或回到客栈,便召集大家,向他们坦言自己收了弟弟。
有幸先上前迎合:“那以后就得叫你,步小少爷了!”
祁季也是欣慰地笑笑,转而对步或道:“此后在步家,当个男子汉,保护好你的姐姐。”
听闻,步或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这人,人刚进门一天不到,你就想着让人出力干活,不厚道,真不厚道,听我的,先跟你倾姐姐一起吃喝玩乐,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洛仓兰又支着一条腿坐在凳子上,开始插话。
步冉倾像是捡了个大宝,急忙回他:“嘿,对,先吃喝玩乐,晚上一起和哥哥姐姐们放天灯!许个愿!”
……
夜色降临,月亮却早早挂了起来,偶尔风会吹来,带有一丝凉意,户外的蛐蛐叫个不停,好像在给路人伴奏。
本来应该在夜里幽静的小路,却出现了许多往小土坡上跑的人群。
这里是平原,没有太高的地方,步冉倾他们跟着队伍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稍微阧一点的小土坡。
“祁季,这天灯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她本以为祁季不爱凑这种热闹,但出发的时候却见他提了一盏天灯,便随便问了一句。
其实也不难猜他为何放灯,因为祁季的这盏天灯,就写了一个字:安。
“我临时提了一盏,便来了。”
步冉倾感觉有些想法不说不快,便硬着头皮把祁季拉到一边,平静地道:“太子,我其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
“祁季,你是太子,但你也只是个人罢了,你不能把祁国所有的苦难,不幸,都背负到你的身上吧?太重了,你扛不起的,这明明不怪你啊!”步冉倾道。
祁季走路变得有些沉重,拽了一下外袍,郑重地道:“可我是太子,我只是想保护他们,但我却也很没用。入城时,我看到树皮都被百姓啃光了,我在皇城,却衣锦绸缎山珍海味,以前在我看来,分配给各州赈灾粮,在奏折上批复,百姓的问题就能解决,和公务差不多。但亲眼见到这些,我甚至怀疑,我祁国还有多少地方亦是如此……”
他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句句宛若在戳他的心窝,步冉倾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走近牵起他的手,紧握了一下。
步冉倾虽然想认同他的话,但又不能认同他的话,只得替他戳着手心的汗,缓解压力。
莫名其妙地,祁季来了一句:“倾儿,你很好。”
“啊?哈哈……还说得过去,说得过去。”步冉倾觉着有些尴尬,浅浅应了他一声。
男人不要脸不要皮她倒是可以对付,可男人太贞洁太纯情,这题她可不会啊!
“白天你那么果断地帮那些流民,真的在我意料之外,以前,你只是天真无邪。”祁季道。
步冉倾一听,故意调高了点声调:“怎么?我现在阴险狡诈,满心成府?”
“不是不是,你现在,很好。”祁季又重复一遍。
祁季不善言辞,心中就算有星辰大海,也可能只会说一句,很大,很多,很好。
步冉倾乱七八糟想了一番之后,便拉了拉祁季的衣角,嘤嘤道:“祁季,完了,我好像,不想走了。”
祁季看了看他们脚下,道:“那我背你。”
步冉倾看他就要弯腰,立马阻止道:“别别,我不累,不用背,看!快到了快到了!”
这一时步冉倾也无法解释,难道撂挑子说他们这一切都只是几十集剧,难道说他们注定会你死我活,难道说电视剧总会结局,她总会回去……
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们都在一日一日地普普通通地拼命,存活。
她死了可能会回现世,可他们这些电视剧里的角色,明显根本不是演员明星本身,他们死了,可能就真的死了。
夜深了,又emo了……
到了土坡的最高处,发现已经有些百姓在陆陆续续燃放天灯了。
司昊环顾了一圈,却很不解:“放天灯,求赐福,按道理都是满怀期待,开开心心的,你看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仿佛在,在祭祀……”
祁季对着司昊猛吸一口气,撇了他一眼。
司昊立马收了声,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属下说错了,呸呸呸!”
步或端着一盏花灯,轻步走上前道:“这里两年多没见过雨了,地里粮食也没了,还要给官差们交赋税,是真的家徒四壁,年轻的想活命的都逃出去寻活了,留下的这些人,或是老弱妇孺,或是家中其他人死光了,没有了念头,或是有什么牵挂走不开。”
“没有牵挂喽,没有牵挂喽,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哪里有盘缠?逃出去,死在路上,在这里,还能落叶归根。”
一位老伯伯听到有人讲话,在旁边接上了话。
洛仓兰顺势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下,支起了一条腿,云淡风轻道:“还看不出来?他们来放天灯,可不是像我们一样来游玩的,那是因为他们感觉人间无望,唯有寄希望于神明喽。”
果然,静静听去。
“愿天神赐雨吧……”
“愿老天保佑我孩子病快点好……”
“愿天官保佑我娘能撑下去……”
“愿上仙保佑我们一家人能活走到北良城……”
“愿上苍保佑我们有好日子过……”
“愿太平……”
……
他们安静了下来,细细地听着周围百姓的祈求,顿时几个人的情绪被拉到了最低,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这口气呼出去,真的憋得难受!
祁季拽紧了拳头,手掌都要被自己掐出血丝来,酸涩滑过眼睛,勉强才张得了口:“受灾这两年,减免赋税,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好,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还能查不出来?”步冉倾连忙回他道。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步冉倾把步或拉过来身边,指着他的天灯道:“阿或,来,许愿了许愿了,你想许什么愿望?”
步或顿了一下,昂头挺胸道:“我想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保家卫国!”
“哈哈哈,好,好志向!许许许!”
话罢,她点上火油,举起了自己的天灯,许愿道:“愿我步冉倾身之所处,目之所及,皆是光芒。”
祁季立在她身边,回道:“会的。”
一盏盏天灯飞起,恍如白昼,它们朝着天空缓缓移动,自由畅快,逐渐变成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在月亮的衬托下,光越来越弱,如同天神们已经收下了人间千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