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苍的身影如同一道银灰色的闪电,瞬间横亘在女妖修与深坑之间。
他俊美的脸庞紧绷,银色狼耳警惕地竖起,幽绿的瞳孔死死锁定坑底那具看似垂死、却刚刚爆发出惊人气息的残躯。他下意识地微微俯身,鼻翼翕动,仔细嗅探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
那股气息…暴戾、绝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却又混杂着一丝属于人族修士特有的、近乎偏执的坚韧意志。这矛盾的气息让阿苍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的困惑。
他沉默地嗅了片刻,似乎是确认了池怀中,这个曾经令无数妖物胆寒的战将生机已经微弱不堪后,缓缓直起身。
阿苍默不作声地退回到女妖修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但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钉在池怀中身上。
女妖修脸上的惊愕与失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浓烈的、带着玩味与掌控欲的兴趣所取代。她看着坑底那具气息微弱、连动弹手指都无比艰难的残躯,红唇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妖冶笑容。
“池怀中…”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你的修为,不是被妖皇大人亲手震散了吗?啧啧,好狠的手段,经脉尽碎,修为全毁,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吧?”
她向前踱了一步,赤足踩在坑沿的焦土上,俯视着池怀中,幽绿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他残破的躯壳,“让我猜猜…你现在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是靠着强行融合了一枚妖丹,以你那点可怜的人心为锁,勉强锁住妖丹的狂暴杀意,才暂时捡回了一点力量?”
池怀中目光涣散,竭力睁着眼,只是艰难喘息,没有回答。
“哈哈哈哈!我说中了,我说中了!对不对?对不对?”女妖兴奋地像个充满求知欲的小女孩。转瞬,她又换上了那副玩味的表情。
“只是看你现在这样子,”女妖修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假的惋惜,却又透着掌控一切的得意,“人心…恐怕已经快要散掉了吧?”
“那枚妖丹,也快被你这具破败的身体榨干最后一点力量了。这样下去,你~会~死~哦~”
“死的很难看,也很痛苦。”
池怀中残破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想反驳,想嘶吼,但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带出更多的血沫。
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几乎耗尽,那双燃烧着最后一点火焰的金色重瞳,在浓重的灰败中艰难地维持着焦点,死死盯着上方那张妖艳而恶毒的脸。
“何必呢?”
女妖修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试图钻入他濒临崩溃的神魂,“你当年的修为,就不想…捡回来吗?”
她蹲下身,白皙的手指隔空虚点着池怀中,“凝气境初期…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耗费些本源妖力,替你重塑破碎的灵根,梳理紊乱的妖元,助你重新稳固在凝气境初期,易如反掌。”
她顿了顿,观察着池怀中那死寂般的沉默,红唇的弧度更加妖异,抛出了更大的诱饵:“甚至…如果你能放下那可笑的坚持,表现得像阿苍一样忠诚得力…”
她眼波流转,瞥了一眼身后冷峻的男狼妖,“让你到凝气境顶峰…也并非不能考虑哦。想想看,池怀中,重新拥有力量!不再是这垂死挣扎的蝼蚁!你可以拥有更强大的妖躯,更悠长的寿元!你可以亲眼看着那些背叛你,伤害你的人,在你的力量下哀嚎、毁灭!这难道…不比你现在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更值得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描绘着力量与复仇的甘美图景:“与我定下契约,你将不再是流放之地的丧家之犬。你将是我‘银月洞’的座上宾,是我‘魅影’座下最锋利的爪牙!那些星枢阁的杂碎,龙镇岳那种水平的修士,你想怎么炮制他们都可以!只要你点头…力量、复仇、新生…唾手可得!”
一刻钟。
只有妖域内残余的怨魂在无声尖啸,只有远处那些被抛弃的星枢阁弟子试图取悦两位妖修的谄媚表演。
池怀中躺在冰冷的焦土与冻结的血污中,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女妖修充满诱惑力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他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枯竭的虚弱和汹涌的恨意中沉浮、恍惚。力量…复仇…新生…这些字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点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冰冷的黑暗吞没。
他残存的、微弱到极点的意识深处,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执拗的念头:池怀中,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这沉默,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自诩掌控一切的女妖修脸上。
“哼!”女妖修脸上的妖媚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愚弄的烦躁。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坑底那具如同顽石般沉默的残躯:
“真是——冥顽不灵!你以为沉默就能抗拒命运?”
她的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一直在等,池怀中。等你的‘人心’彻底被吞噬,等那点可怜的人心先行消散!只要人心一散,妖丹的本源妖性就会彻底占据你的神魂!到那时,是人是妖,就由不得你了!”
她眼中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池怀中,我很中意你!你这身陷阵不屈的骨头,你这宁折不弯的意志,还有你这身即将彻底化为妖躯的潜力,你这个仆从,我很中意!
“你这副躯体,还有你的灵魂,一定是我的!”
一旁的阿苍听到女妖修如此露骨而执着的话语,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万年冰封般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难以压抑的醋意和不满在他幽绿的瞳孔中翻涌。
而此时
坑底,那具仿佛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残躯,那只几乎化为狰狞兽爪、布满破碎鳞片的左手,猛地痉挛般抬起!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燃烧生命本源的决绝!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无尽愤懑的嘶吼,从池怀中破碎的胸腔中迸发!那嘶吼不似人声,如同濒死凶兽的最后咆哮!他那只抬起的兽爪,没有攻向任何人,而是猛地回掏,狠狠抓向自己的丹田气海所在!
五指如钩,覆盖着残破的鳞甲,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瞬间刺穿了焦黑翻卷的腹部皮肉!鲜血喷溅而出!
“小姐小心!”阿苍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瞬间爆发妖力!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妖力屏障瞬间张开,将女妖修牢牢护在身后,他以为池怀中要施展某种同归于尽的秘术!
然而,池怀中的目标,并非攻击。
他的兽爪,在腹腔内,在破碎的经络和枯竭的丹田之中,死死攥住了那枚早已濒临枯竭、布满了裂纹、却依旧顽强散发着最后一丝暴戾妖力的第四阶妖丹!
那枚象征着他少年荣耀,又承载着他最后挣扎的妖丹!
池怀中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那只兽爪猛地收紧!
一声沉闷而轻微的碎裂声,如同捏碎了一颗风干已久的土球。
那枚行将耗尽、本已脆弱不堪的妖丹,在他最后的力量下,瞬间崩解为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力量的暗红色粉末,如同燃尽的余灰,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混入污血与泥土之中。
妖丹…碎了。
维系他最后一点力量的源泉,彻底断绝。
池怀中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妖丹粉末的兽爪,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焦土上。
同时,他身上那些残存的、狰狞的漆黑鳞甲,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褪去、剥落。那些非人的特征——尖锐的利爪、兽化的关节、甚至脸上覆盖的鳞片——都在飞速地消散、还原。
妖气如同退潮般从他残破的躯体中抽离、消散。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深坑之中,那具残破的身躯,褪去了所有妖化的痕迹。
显露出一个须发皆白、骨瘦如柴、浑身布满恐怖伤口、鲜血浸透了破碎布衣的七旬老翁。他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与血污之中,皮肤如同枯槁的树皮,浑浊的眼睛半睁着,里面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
那杆曾令无数邪魔胆寒的破阵枪,孤独地斜插在不远处,仿佛也在哀悼主人的末路。
凡人池怀中死了。
阿苍如释重负地解下屏障,还是有些醋意地看着这老翁:”这等枯败人身,小姐,你还想收他为仆从吗?“
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因猎物失去价值而暴怒或失望。那张妖艳绝伦的脸庞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近乎凝重的神色。
她幽绿的狼瞳,没有再看坑底那具枯败苍老的凡人身躯,也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仍在丑态百出、试图取悦阿苍的星枢阁弟子。她的目光穿透了这片血腥狼藉的妖域,投向遥远而模糊的虚空,仿佛陷入了某种悠远而沉重的回忆。
她缓缓摇头,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之前残忍戏谑截然不同的深沉。
“我知道的…”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似是在对身后的阿苍说,又似是在对自己低语,“我早就知道的收服不了他。只是忍不住,总是忍不住要去试一试。”
她微微侧过头,银毫狼耳在妖风中轻轻抖动,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那是困惑,是追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魅影的声音变得飘渺,如同在陈述某种亘古的真理。
“我们妖族,承天精地华而生,受天地钟爱,筋骨血脉之中流淌着大道的碎片。因此,同阶之中,我们天生就比孱弱的人族修士更加强大。更因受至高无上的妖尊荫庇,我妖族几乎可以触摸、运用大半天道之力,受天地法则垂青。”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随即,又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
“而人族呢?”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却是冰冷的疑问,“他们所谓的大道三千,不过是试图以他们那点可怜的‘我道’,去接续、去模仿真正的天道。他们所谓的‘圣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勉强达到了以‘我道’触及天道皮毛的境界罢了,何其不自量力!”
“传闻…”魅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的沧桑,“在那古老的年代,我族妖尊威能无限,已然截取了大半天道权柄!他留下遗命,命我妖族倾巢而出,誓要灭绝人族,彻底占有全部天道,成为这方世界唯一的主宰!”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扫过这片被遗弃的战场,扫过那些卑劣求存的星枢阁弟子,最终定格在坑底那具枯槁的身躯上,语气变得无比讽刺:
“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妖尊的名讳,强大如他的威名,连我们这一辈的妖族,都已经渐渐遗忘在岁月长河之中…”
“而这人族…”她伸出手指,虚虚点着这片大地,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居然还存立于世!还在挣扎!还在繁衍!”
魅影猛地转向阿苍,幽绿的瞳孔深处燃烧着熊熊的求知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吞噬她之前的慵懒与残忍:
“阿苍!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人之道,究竟是什么?!”
“它究竟有何等魔力?何等韧性?竟能在这煌煌天道倾轧之下,在妖尊遗命的灭世之战中,如同那石缝里的野草,挣扎着活了下来?!”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
“人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们是如何用这残缺不全的天道庇佑,用这脆弱不堪的人身凡胎,一次次地抗衡甚至斩杀我们这些受天地精华孕育、得天道眷顾的妖族?!”
魅影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这份好奇…这份追寻答案的渴望…是所有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妖修,都无法摆脱的魔咒!所以,才有那么多强大的妖王、妖圣,甘愿褪去强大的妖躯,化为人形!去学人言,去习人礼,去体悟人族的悲欢离合!甚至甘愿与卑微的人族订立契约,俯首称臣,成为他们的灵兽、仆从!”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自嘲:
“只为了一窥人道为何!只为了解开这个困扰了妖族无数岁月的谜题!”
魅影的眼神再次聚焦,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她尚未化形的岁月:
“我从还是一只懵懂小狼妖的时候,就在与人族修士厮杀在荒野,在山林,在城池的边缘…他们的剑光,他们的符箓,他们的怒吼…我见过太多太多了。”
“但那些死硬的、如同石头一样顽固的人族修士,好像永远都杀不完!杀了一批,用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一批冒出来,举着他们的刀剑,喊着他们的口号,前仆后继地扑上来…有时,我真的会在想…杀得完吗?就算杀完了…真的有用吗?”
她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移向了那些仍在为活命而极尽丑态、互相践踏的星枢阁弟子们。她的手指,如同在指点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轻轻点了点他们。
“但是…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魅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却令人无比心寒的清晰。
“我们杀的…一直都不是全部的人族。”
“我们杀掉的…一直都是他们之中最勇敢的,最不屈的,骨头最硬的那一批。”
“而留下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又带着无尽悲凉的弧度,指向那些仍在表演的弟子,“就是他们这种。”
她缓缓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幽绿的狼瞳中倒映着那些求饶的星枢阁弟子们:
“人之道将亡了。”
然而,下一秒,那困惑与追寻的光芒再次在她眼中亮起:
“可是…人之道…到底是什么?!”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最孱弱的躯体爆发出撼动山岳的力量?能让最卑微的生命在绝境中依旧挺直脊梁?能让那些明知必死的‘蠢货’们,一代又一代地扑向我们的爪牙?!”
“如果人道真的不复存在…”魅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是对未知永恒的恐惧,“那这个答案,我们还能知晓吗?”
女狼妖笑了一下,望向远处的镇神峰,男妖也向镇神峰望去,却被那笼罩在雾霭之中的险峻高山刺痛双目,令他不敢多看。
魅影那声悠长的叹息还在风中飘荡,她看着阿苍依旧冰冷而略带困惑的侧脸,忽然又轻轻一笑。
“罢了,”她摆了摆手,慵懒地倚回白骨王座,“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你刚学会化形不久,听不太懂也是正常。”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天际,落在那座传说中让无数大妖望而却步的巍峨巨峰上,“什么时候你能直视那座镇神峰,再回头仔细想想我今日的话。也许到那时,你会发现,我说的也不全对。”
阿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镇神峰刺目无比,他只能收回目光,而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苍幽绿的狼瞳深处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漠然,似乎对那虚无缥缈的“人道”谜题并无太大兴趣。他只是忠诚地站在魅影身后,如同最坚硬的磐石。
“好,吃饱喝足。”魅影伸了个风情万种的懒腰,发出满足的鼻音,“该回我的洞府好好睡一觉了。这趟出来,真是倒胃口又费心神。喂,阿苍,要一起来吗?”
阿苍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应。他沉吟了片刻,迈开步子,走到坑底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槁老翁遗体前。他蹲下身,伸出的手指,沾了一点池怀中尚未完全冷却,颜色暗沉的血液,凑到鼻尖闻了闻。
“哦,还有,”魅影似乎才想起什么,用纤细的手指随意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点了点那些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一旁的星枢阁弟子,刻意避开了“人族”这个字眼,“这些家伙,按之前说好的,他们若是逗得你开心了,就放他们滚蛋。总之,随你喜欢处置。”
“小姐,”
阿苍缓缓站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池怀中苍老而平静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您知道的,我本体是只狗妖。”
他顿了顿,银色的狼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在妖族之中,出身低微,本是没有资格踏入您银月洞府那等清贵之地的。”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扫过那些弟子,“他们刚才学狗吠的样子…很恶心。”
魅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阿苍的目光重新聚焦,粘起一点池怀中的血液,闻了闻:“他…池怀中,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池怀言?”他再次抬起沾血的手指,指尖那点暗红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斜依着王座,伸出纤纤玉指,带着一丝戏谑点了点阿苍的鼻梁:“鼻子真灵。”
她的笑容带着一丝调笑,随即又正色,语气带着罕见的告诫,“不过我奉劝你,这个池怀中看起来就已经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了,他那弟弟池怀言早年间修为还在他之上。我现在很累,心情也很差,没兴趣、也没精力去找他的麻烦。”
她看着阿苍眼中那并未消退、反而更加锐利的光芒,无奈地耸耸肩,慵懒道:“当然,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去,我也不拦着你。”
“那我去去就来。”阿苍几乎在魅影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做出了决定。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化作一道迅疾如电的漆黑妖气。
“喂!阿苍!”魅影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切的急怒。她对着阿苍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气恼,“你要是在那池怀言手里吃了大亏,或者干脆送了命!我可不会去给你报仇!听见没有?!”
远方天际,只遥遥传来阿苍那依旧清冷、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回应:
“嗯,我知道。”
这平淡的回应,却如同火上浇油。魅影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绝美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些因为阿苍离去而似乎看到一丝希望、正蠢蠢欲动想要再次上前谄媚讨饶的星枢阁弟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厌恶到甚至觉得动手杀他们都是一种对自己的亵渎,是浪费力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落回坑底,落在那具枯槁、残破、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平静的遗体上。池怀中那死不瞑目的浑浊双眼似乎还在无声地凝视着这片天空。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我听说按人族礼节,人死应当入土为安。你们几个,按人族礼节把他埋掉,就可以滚了。”
说罢,她再不看这些人一眼,气鼓鼓地踏上那森森白骨王座。妖云翻滚,托起王座,便飘然离去。
那几名弟子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脸上瞬间涌起狂喜!女妖一走,他们立刻就能逃出生天!几人交换着劫后余生的眼神,连滚带爬地就要四散奔逃!
那刚刚升起的白骨王座,居然又折返了回来。
魅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原地!她幽绿的眸子冰冷地锁定在其中一个弟子身上——正是之前学狗叫学得最卖力、甚至舔舐地面的那个!
她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
“你。”
“阿苍说你让他不开心,所以你得死。”
话音未落,那名被点中的弟子,脸上狂喜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扭曲。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
在周围同伴惊恐欲绝的目光中,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一颗头颅滚落尘埃,脸上还残留着极致的惊骇与茫然。无头的尸体晃了晃,颓然栽倒。
剩下的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他们眼睁睁看着白骨王座再次裹挟着女妖消失在昏暗的天际,却再也不敢有丝毫逃跑的念头!
那女妖来去无踪,手段诡异莫测,甚至能操控人心自戕!尤其是他们亲眼目睹过她展开的那片笼罩数里、隔绝天地的恐怖妖域——那是传说中超越蕴真境、达到万象境的大妖才可能拥有的可怕能力!比龙镇岳还要恐怖数倍!
“快…快挖坑!埋…埋了他!”一个弟子带着哭腔嘶喊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几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冲向深坑,手忙脚乱地开始刨土。恐惧压倒了所有情绪,他们用尽吃奶的力气,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一个简陋的土坑被刨开。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池怀中那枯槁、残破、冰冷的身躯抬入坑中。没有棺椁,没有祭品,甚至没有替他整理一下破碎的衣袍和满身的血污。只是草草地将他放平。
那久经战阵的破阵枪,插入土中仿若青松巨柏,有贪心弟子想要拿走,却不能撼动分毫。
一捧捧带着血腥味的焦黑泥土覆盖上去,掩埋了那不屈的残躯,掩埋了那曾燃烧过金色火焰的重瞳,也掩埋了一段血与火的往事。
最后,他们寻来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歪歪斜斜地立在小小的坟包前,权当墓碑。
其中一个略通文墨的弟子,用剑在那粗糙的青石面上,歪歪扭扭、如同狗爬般刻下了几个字:
凡人,池怀中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