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石关,破军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陈破军赤裸着上身,左肩和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点点血迹。他正龇牙咧嘴地,用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给自己倒一杯水。

那一战,赢得惊险,伤得也着实不轻。

巴图临死前的那一拳,不仅震碎了他的左肩锁骨,还让他内腑受到了不小的震荡。若非他体质远超常人,又有【中级气血掌控】不断修复,此刻恐怕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别乱动!”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过来,自然地接过了水杯,递到他嘴边。

是苏梦雪。

她换下了一身夜行衣,穿着一套淡青色的长裙,少了几分刺客的冰冷,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只是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很轻柔。

陈破军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

“谢了。”他干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你的命是我救的,在还清这个人情债之前,你最好别死。”苏梦雪收回手,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错觉。

陈破军闻言,不由得笑了:“苏姑娘,你这账算得可真精明。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一剑,当真是神来之笔,时机、角度、力道,都堪称完美。要不是你重创了巴图,我这会儿估计已经在他肚子里了。”

“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约定。”苏梦雪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他那条打着石膏和夹板的胳膊上,“不过,你最后那招以伤换命,太疯了。”

“疯?不疯魔,不成活嘛。”陈破军无所谓地耸了耸没受伤的右肩,“在战场上,有时候最疯的打法,就是最有效的打法。对付巴图那种猛兽,你跟他讲道理,他听不懂,你只能比他更狠,更不要命!”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研究着新到手的技能。

【初级狂暴:主动技能,可在短时间内燃烧气血,大幅提升力量与速度,但使用后会进入虚弱状态。】

好东西!

这简直就是为绝地反杀量身定做的底牌!虽然有副作用,但在关键时刻,足以扭转乾坤!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

“营头!营头!大喜事啊!”

张龙那大嗓门,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下一秒,他和赵虎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营头!总督府的赏赐下来了!”张龙激动得满脸通红,“您快去看看!咱们破军营,这下可真是鸟枪换炮了!”

陈破军和苏梦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玩味。

赵无极的赏赐?

这位总督大人,此刻的心情恐怕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吧。

当陈破军在苏梦雪的搀扶下走出营帐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原本破败不堪的破军营操场上,此刻堆满了各种物资。

崭新的制式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足足四百套!

锋利无比的百炼钢刀,整齐地码放在武器架上!

还有强弓硬弩,堆积如山的箭矢!

更夸张的是,旁边还拉来了上百匹膘肥体壮的北境战马!

除此之外,还有白花花的大米、成桶的肉干、金疮药、疗伤丹……甚至还有十几个箱子,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锭!

整个破军营的士兵,都围在这些物资旁边,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跟做梦一样。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这……这都是给我们的?”一个老兵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光滑的铠甲,不敢相信地问道。

“废话!总督大人的手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指名道姓,赏给我们破军营的!”赵虎挺着胸膛,一脸的骄傲。

“我的乖乖……这下发了!咱们也能跟李威将军的亲卫营一样威风了!”

“何止是威风!咱们营头可是能斩杀八品蛮将的猛人!以后谁还敢瞧不起咱们破军营?”

士兵们议论纷纷,看向陈破军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陈破军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赵无极这是在出血啊!

而且,他给的,全都是最实用的军用物资,而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虚名。

这一手,玩得很高明。

一方面,是堵住悠悠众口。你陈破军立下不世之功,我赵无极不吝赏赐,谁也说不出我的不是。

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捧杀。给你最好的装备,给你最强的兵,我倒要看看,你陈破军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你越强,功劳越大,就越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呵呵,这份大礼,我收下了。”陈破军心中冷笑。

他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道:“弟兄们!这些,都是我们用命换来的!是我们破军营应得的荣耀!”

“从今天起,吃最好的米,穿最硬的甲,用最快的刀!给我往死里操练!”

“总督大人看得起我们,我们绝不能给他丢脸!下一次上战场,我要让所有蛮子都知道,我破军营的刀,到底有多锋利!”

“吼!吼!吼!”

四百名士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士气,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破军营全员沉浸在鸟枪换炮的兴奋中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血石关。

那是一个面白无须,说话娘里娘气的太监。

他身穿一身华贵的锦袍,手持拂尘,身后跟着一队气势不凡的大内高手。他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一众血石关将领的簇拥下,径直来到了破军营。

“圣旨到——!北境破军营营头陈破军,接旨!”

尖细的嗓音,刺破了营地里火热的气氛。

来了!

陈破军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张龙、赵虎等人的簇拥下,上前单膝跪地。

“罪臣陈破军,接旨。”

那太监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轻蔑,然后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腔调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北境破军营营头陈破军,原系罪臣之后,蒙朕天恩,允其戴罪立功。今陈破军于血石关外,以雷霆之势,奇袭鹰愁涧,焚蛮族之粮草,斩八品巅峰之悍将,扬我大夏国威,功勋卓著,朕心甚慰!”

念到这里,太监顿了顿,周围的士兵们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亲口嘉奖啊!这是何等的荣耀!

然而,陈破军的心,却沉了下去。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果然,那太监话锋一转,继续念道:“然,功是功,过是过。念其父陈玄之旧罪,功过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朕法外开恩,特封陈破军为‘忠武校尉’,官升三级,然其破军营之番号,仍需保留,以示警醒。”

“另,朕闻三皇子赵乾,素有爱才之心,对陈校尉之勇武赞赏有加。特命陈校尉,即刻启程,押送蛮将巴图之首级,前往帝都,向三皇子殿下当面述职。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道圣旨里那诡异的味道。

封赏了,又好像没完全封。升了官,却又保留了囚犯营的番号,这不就是把“你还是个罪人”的标签死死地贴在你脸上吗?

最要命的是最后那句,让他去帝都,向三皇子述职?

这算什么?

北境的军务,什么时候轮到一位皇子来插手了?而且还是点名道姓,让他一个人去?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陈校尉,接旨吧?”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破军,将圣旨递了过来。

陈破军的脸色,平静无波。

他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臣,陈破军,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制作精美的信函和一个锦盒。

“陈校尉,这是三皇子殿下托咱家,私下里转交给您的。”太监的姿态放低了许多,脸上堆起了笑容,“殿下说,他久闻陈校尉大名,神交已久。这里面,是殿下的一点心意,还望校尉务必收下。”

陈破军接了过来,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而那封信,字里行间更是充满了“欣赏”与“关怀”。

信中,三皇子赵乾先是大加赞赏了陈破军的勇武和智谋,称其为“国之栋梁”,然后又话里话外地暗示,他父亲陈玄的案子,其实另有隐情,他深感惋惜。最后,他热情地邀请陈破军到帝都一叙,说要为他接风洗尘,共商国是。

通篇言辞恳切,情真意切,仿佛一个爱才如命、礼贤下士的贤明皇子。

虚伪!

陈破军看着信,心中却只有这两个字。

他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卷入了皇子夺嫡的漩涡,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对这些所谓的皇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多谢公公,还请公公代我,向三皇子殿下转达最诚挚的谢意。”陈破军收起信和锦盒,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激动,“请殿下放心,破军必将尽快启程,绝不辜负殿下的厚爱!”

“呵呵,陈校尉是聪明人,咱家就放心了。”太监满意地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张龙才一脸担忧地凑了上来。

“营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帝都?还是去见那个三皇子?这不明摆着是个坑吗?”

“是啊营头,帝都那地方,龙潭虎穴,人心叵测,您这一去,万一……”赵虎也急了。

陈破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安心。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去,是肯定要去的。”他看着帝都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不过,到底是龙潭虎穴,还是我的福地,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转身回到营帐,苏梦雪已经等在了那里。

“你怎么看?”陈破军将那封信递给了她。

苏梦雪看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

“三皇子赵乾,在帝都的几位皇子中,以隐忍和阴狠著称。他表面上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暗地里却心狠手辣,铲除异己从不手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这个时候向你示好,绝不是什么爱才。我猜,有两个目的。”

“第一,拉拢你。你现在是北境声名鹊起的战将,背后又没有派系,是他眼中最理想的棋子。”

“第二,试探你。也是试探你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你父亲当年虽然倒了,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想看看,这些人会不会因为你的崛起而有所异动。”

陈破军冷笑一声:“说白了,就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若是不从,他有的是办法让我死在路上。我若是从了,就等于打上了他‘三皇子党’的标签,立刻就会成为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错。”苏梦雪点了点头,“所以,他送来的这份‘善意’,比任何刀剑都更加致命。这趟帝都之行,你的危险,远胜于在鹰愁涧面对巴图。”

帐篷内,陷入了沉默。

良久,陈破军忽然笑了。

“危险?我喜欢危险。”他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拿在手里,随意地抛了抛,“既然他们都想看戏,那我就去帝都,给他们唱一出大戏!”

“正好,我父亲的血海深仇,也该回去,跟他们好好算一算了!”

他的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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