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随着老夫人一声厉喝,李妮儿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
春寒料峭,祠堂的地板寒气一丝丝渗入骨髓,她面前森然排列列祖列宗的牌位,最末端那块崭新的灵牌上,赫然刻着"李兆"二字。
"祖母..."李妮儿刚开口一根藤条就抽在她背上,疼的她直咧嘴。
老夫人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眼中精光四射"你是谁,来自哪里,不说请,未查明,不许自称我李府的女儿"
李妮儿咬住下唇,回府三日,这已是第三次被押来祠堂审问,问来问去都是一些原话,可她“失忆”了……
悄悄抬眼,看见大哥站在祖母身侧,眉头紧锁不敢出声,堂堂平定侯此刻竟像个犯错的孩子。哎,她暗中叹气,哥哥尚如此,那些往来平今的旧仆更加人微言轻。
祖母不肯认她,无非是因她独身回京,路上遭遇过什么不堪,为保侯府声誉,拿她失忆做文章,拖得片刻都好。
"母亲"站在另一侧的中年男子开口,那是她叔父李崇"别的不说,这丫头手臂上的胎记确实与妮儿幼时一般无二,不如先…..."
"住口!"老夫人藤条一顿"平今城破时多少贼人趁乱作恶?谁知道她是不是假借身份,胎记也能以假乱真,怎可轻断"
李妮儿心中一凛,她要拿出父亲的太守印,拿出哪些足以证明崔氏通敌的罪证,祖母还敢质疑?
祠堂内一片寂静。
李显面露不虞“祖母,小妹身上的胎记形状特别,先慈还故意让府里人都看过,您可能不记得,但太后肯定记得,妮儿自幼“
“住嘴,脸丢的还不够!外头多少人看热闹?还敢把脸丢进宫……“老夫人眯起眼睛,手中藤条微微颤抖,突然冷笑"她已失忆,说的话含糊其词,谁能跟她对峙? 谁又敢信她的话"
"祖母,妮儿一路颠沛流离,身子虚弱,不若等她记忆回复再说认祖归宗的事"李显声音温和却坚定“她年幼离家,府里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就让她在亡母的旧居居住,也许恢复的快一些"
"侯爷真是心疼人"一个清脆女声从门外传来,李妮儿回头,一个身着鹅黄纱裙的少女正跨过门槛,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不知我那可怜的堂姐若泉下有知,见有人冒名顶替..."
"媛儿!"李崇呵斥,眼中却带着赞许"不得无礼,你堂姐只是下落不明,怎可胡言生死"
李媛儿——
李妮儿眉微微一沉,她那即将嫁入庆王府的堂妹?
李媛儿款款走入祠堂,腕上金镯叮当作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地的李妮儿"听闻姐姐在游船上好生风光,不仅皇城司的白大人对姐姐另眼相待,还召来裕王……"
"够了!"老夫人突然打断,冷冷扫视李妮儿"未查明来历,你不得踏出西院一步,饮食起居由赵嬷嬷亲自照看"
赵嬷嬷是老夫人的心腹,早被李崇收买,父女二人都松了口气,人一幽禁就见不了外客,将来生死都没人过问。
西院的厢房,丫鬟刚合上门窗外一声轻响,李妮儿警觉地躲在角落,却见一片柳叶从窗外飘入,不差毫厘的落在妆台上。
柳叶,叶脉被刻意划出几道细痕,组成一个"辰"字。
…..辰时相会?夜会?
她将柳叶揉成一团,又扔脚下一顿踩,游船遇刺不是言如玉和就是白胪设计的,亦或是联手。二人大张旗鼓送她回侯府,是怕人不知平定侯府走散的女儿找到了,他们得了义举之名,而她却要承受风言风语。
还嫌她不够乱呢!
"小姐,用饭了"赵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推门而入,餐盘上的瓷碗冒着热气。
李妮儿敏锐地注意到赵嬷嬷指甲缝里有可疑的白色粉末,假装失手打翻汤碗,汤汁泼洒在地砖上,泛起细小泡沫。
"都是老奴老眼昏花,这就再去盛一碗"赵嬷嬷面不改色。
"不必了"李妮儿虚弱地摇头"我头疼得很,什么都不想吃,只想歇息,且放着吧"
待人退下立刻从暗格中取出银簪插入剩菜,这是她特制的试毒器,轻微毒会变灰,致命毒变黑。
簪尖瞬间变灰。
真有毒!
祖母不仅要软禁监视她,还要害她性命?怎就心狠至此!
夜深人静窗外一声猫叫,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李妮儿握紧匕首,轻声道:"谁?"
"妮儿,是我,哥哥"
大哥深夜造访?
李妮儿迟疑片刻,还是开了门。
李显闪身入内塞给妹妹一个小瓷瓶"这是解毒丹,含在舌下可解百毒,每日吃食只能吃一半,另外一半喂给外面的猫,日子久了.....恐伤身"
李妮儿眼眶一热"大哥……"
李显苦笑"妮儿可是觉得大哥窝囊,连自己的胞妹都护不住……"眼中闪过痛色“你别难过,这都是权宜之计,祖母也不是不信你,是事出有因,新帝即位,朝局不稳,这个家全凭祖母支撑,万一太后也追随先帝而去……你自幼跟着父亲,最知道父亲的艰辛,父亲在信中不止一次的提过,恨不得你是个男儿,那样的话,这个家也许不至于如此.....都是哥哥无能,任工部侍郎还是沾了父亲的光,承了爵,却于家无益。”
“哥哥”李妮儿眼含泪花,从进家门到现在大家都在质疑她是怎么逃出火海,又是怎么顺利抵京,只有哥哥没问过一句,也不关心她身上是否带着父亲的嘱托,原来,不问是因为心知肚明,哥哥对父亲笃信不疑,也深信她。
“妮儿别怕,眼下祖母不让你认祖归宗是保护你,只等媛儿出嫁了就不会再为难你,大哥知道你委屈,可这门亲事是叔父钻营来的,说来,他也是一心为了这个家“他也有诸多苦楚无人诉说,此情此景,再不说出来恐妹妹对自己也心生嫌隙,将来兄妹二人还要联手治家,直白道”官场炎凉,父亲一走这个家就只剩下外表的风光,如今边疆多事,陛下倚重庆王,有了这门婚事,我们家也算找到了倚仗,有了仪仗才敢图将来”
李妮儿心里彻底明白了。
亲丧三年,儿子不得出仕女儿不得出嫁。
待孝期期满,哥哥工部侍郎的位置还在不在,坐不坐得稳,都看圣心。
待孝期期满,她已是老姑娘,大龄待嫁只能低嫁,与高门显贵无缘。
兄妹二人头顶侯爵风光,脚陷泥泞。
这时候,若她成了庆王侧妃,将来哥哥出仕自不须担心,有爵位,又有了实职,叔父必须将掌家之权交出。在双重利害夹逼下叔父不得不出手,巨大利益当前,亲情薄如纸。
“大哥放心,我不争这门婚”她暗下决心,自己嫁不嫁人无所谓,但一定要帮哥哥争回属于他的一切。
”你放心,哥哥到时候一定为你寻一门稳妥的婚事,让你嫁的风风光光,只是眼下.....“李显嘴里都是苦涩“先委屈你几日,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了,哥哥再求祖母将你放出去,回到咱们自己的院子,到时候媛儿有的你都有,不,比她还好,你才是侯府正真的嫡女,父亲为国而亡,这家连一砖一瓦都受了父亲的庇护,谁敢小瞧了我们去?”
”不管是眼下还是将来,大哥都请放心,我不会给哥哥添烦恼”她回家也不是为了那些名利。
没过几天庆王寿诞,李崇一家出席。
李妮儿刚处理掉那些飞进来的杂草树木,忽听院外传来嘈杂声。
"妮儿可在?"
李显和夫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铁青"媛儿的贴身丫鬟投井了,留下遗书说是...被你逼死的。"
"什么?"李妮儿愕然。
"那丫鬟在遗书中称,你威胁她偷取媛儿的嫁妆单子"李显揉着太阳穴"已经闹到祖母那儿去了,叔父回来定会借题发挥,他们倒是会选时候,一家子去了庆王府倒成了不知情,摘的一干二净"
李妮儿冷笑"我连房门都出不去,如何威胁一个素未谋面的丫鬟?"
"问题就在于此"李显夫人压低声音"他们的目的是要逼你出府,叔父会跟祖母说,婚事在即,若侯府传出什么丑闻……祖母为了侯府声誉只能依了他们,让你去城外的庄子"
“去庄子上就去吧”
这鬼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待。
“不成,你是侯府嫡女,婚事不争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李显坚决不肯,手握成拳“你不知道里头的厉害,只要你出了府名分再难界定”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阵窃窃私语,片刻后,夫妻二人匆匆离去,临走前李显叮嘱妹妹"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冲动,哥哥一定会为你周旋到底,否则,这个侯爷让他李崇去当,看他如何接!"
次日清晨李妮儿被粗暴的敲门声惊醒,一队婆子闯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拖往正堂。老夫人高坐主位,李崇父女站在一侧,李显则面色铁青地立在另一边。
"跪下!"老夫人怒喝"小小年纪就敢兴风作浪!这个家,可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还不如实招来"
李妮儿看见地上躺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正是昨日死去的丫鬟。
强忍不适,镇定道"孙……阿昭不知犯了何错?"
"还敢狡辩!"李崇甩出一张纸"这丫鬟的遗书明明白白写着,你威胁她偷取媛儿的嫁妆,说到时候你要嫁去庆王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妮儿扫了一眼那所谓的遗书,字迹工整得不像将死之人所写。
"阿昭斗胆一问"她抬头直视李崇"这遗书是谁发现的?"
李崇"自然是巡夜的家丁"
"何时发现的?"
"子时三刻"
"那就奇怪了"李妮儿轻笑"子时我正在与大哥说话,院门锁着,如何威胁一个外院的丫鬟?"
堂上一片哗然。
李显立刻接话"确实,昨夜子时本侯去探望妹妹,巡夜有记录,可以作证"
李媛突然尖声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沆瀣一气!可怜我的……"
"放肆!"李显厉喝"本侯乃皇上钦封的平定侯,岂容你信口污蔑?以下犯上,无罪也要加一等"
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地断裂,珠子滚落一地"都住口!"
阴冷地看向李妮儿"老身看这丫头邪性得很,自她回府家里就没安宁过。来人,把她关进柴房,待老身请来高僧驱邪后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