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弥漫着复印机的臭氧味和外卖盒饭的油腻气息。沈薇薇、周晓、苏晚三个脑袋挤在顾暖暖那张崭新的办公桌前，六只眼睛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顾暖暖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新芽工作室股东协议》和《艺人/员工聘用合同（草案）》上。
沈薇薇率先发难。她捏着那份写着“沈薇薇，占股5%”的协议，脸上挤出夸张的、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控诉：
“暖暖——！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跟我们挤食堂、为五毛钱煎饼讨价还价的暖暖了！”她假模假样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想当初，你一声令下招募‘廉价劳动力’，我们仨可是自带干粮、冲锋陷阵！口号喊得多响亮——‘管饭就行，有梦想’！现在倒好，项目刚有点影子，你就拿出这冷冰冰的合同！谈钱！多伤感情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眼神疯狂暗示周晓和苏晚。
周晓立刻跟上，把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配合着沈薇薇唱双簧：“就是！暖暖，咱们305的革命友谊呢？谈钱多俗！我们是为了艺术！为了梦想！为了……诶？这合同里说基本工资三千加项目分成？”她的话头猛地一转，眼睛死死钉在合同条款上，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语气瞬间拐了个弯，“……咳，那什么，梦想也是需要物质基础的嘛……”
苏晚则拿着合同，秀气的眉头微蹙，指着条款中关于“竞业限制”和“保密义务”的部分，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和认真：“暖暖，这个……是不是太正式了？我们只是学生项目，用得上这么严格的约束吗？感觉……压力好大。” 她看向顾暖暖的眼神，带着对未知规则的天然敬畏。
顾暖暖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看着眼前三个戏精上身的室友兼未来合伙人，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笑意。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少来这套。”她毫不留情地戳破沈薇薇的表演，笔尖点了点摊在桌上的股权协议，声音清晰而冷静，“看清楚，白纸黑字。你们仨，加上外面那个快被简历淹死的徐师兄，”她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徐屿隐约传来的、处理应聘者电话的崩溃声音，“都是新芽工作室的原始股东。我出钱出资源，占大头，天经地义。你们出力，技术入股，为自己打工，拿分红。这叫权责明确，亲兄弟明算账。”
她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梦想挂在嘴边是口号，落在合同上才是保障。今天不谈钱讲感情，明天项目火了，利益分配不清，分分钟就能把‘305革命友谊’炸得粉碎，信不信？”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律师是工行王经理介绍的，业内有点名气，合同条款绝对专业，保障双方权益。以后我们跟版权方、平台、合作方打交道的地方多了去了，没有正规的法律护城河，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沈薇薇的假哭瞬间收住，和周晓、苏晚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暖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们那点“友情万岁”的幼稚幻想。是啊，钱是暖暖出的，剧本是暖暖搞来的（虽然来源神秘），平台资源以后也得靠她去撬动……她们几个，除了满腔热情和一点专业技能，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硬通货。这5%的股份，与其说是分红，不如说是顾暖暖给她们的一个捆绑上战车、共同奋斗的身份和盼头。
“行吧行吧，顾老板说得对！”沈薇薇撇撇嘴，第一个拿起笔，在那份股权协议上唰唰签下自己的大名，动作带着点“卖身”的悲壮，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踏实和兴奋，“以后姐也是资本家预备役了！周晓！快签！签完去片场监督，别让那帮小崽子偷懒！”
周晓和苏晚也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三份股权协议，正式生效。
这时，办公室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徐屿顶着一个比鸡窝还夸张的发型，眼袋垂到下巴，手里抱着一摞快比他头还高的简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救……救命！顾总！三位姑奶奶！演员试镜刚结束！导演定好了！设备……设备从学校器材室磨破嘴皮子借出来了！但是！”他猛地将简历往旁边空桌上一砸，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哀嚎，“《顾总跪榴莲》剧组！那个演‘顾总’的混小子！他……他为了追求‘真实痛感’，把道具榴莲……把道具榴莲给啃了！！！现在满片场都是榴莲味！熏得灯光师差点把灯架砸了！周晓！你签的那个‘顾总’！快去管管啊！！！”
“噗——！”沈薇薇刚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
“啥？！”周晓眼睛一瞪，撸起袖子就往外冲，“哪个兔崽子？！敢动老娘剧组的道具？！看我不把他腿打断！”
苏晚捂着鼻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顾暖暖捏着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资本家……果然不是好当的！不仅要防着外面的狼，还得防着自家“廉价劳动力”的奇葩操作！她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周股东，行使你的‘管理权’。”
***
一周后，京城电影学院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而充满生机的片场。校园里一些相对僻静或风格独特的角落，都被两个剧组见缝插针地占领了。
《复仇女王》剧组驻扎在戏剧楼后面那片仿民国风格的老建筑区。导演靳无忧，导演系研二学长，人如其名，长着一张仿佛永远睡不醒的、带着点厌世阴郁的脸，黑眼圈浓重，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但当他拿起分镜头脚本和导演取景器时，那双无神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
他几乎是膜拜般地捧着顾暖暖（系统出品）那份详尽到变态的分镜脚本，仿佛捧着绝世秘籍。他不仅没做太大改动，甚至自己动手，用铅笔在打印稿的空白处疯狂补充细节，硬生生把分镜脚本画成了一本厚厚的、充满个人风格的“连环画”！每一格画面都标注着精确的构图、光影要求和演员的情绪节点。拍摄现场，他话不多，声音低沉沙哑，但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比，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演员们在他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死鱼眼”注视下，压力山大，NG次数明显减少。主演林晚的扮演者，表演系大三的冷美人秦霜，在靳无忧一句“你的恨意不够纯粹，像掺了水的毒药”的评价后，硬是憋出了一场令人脊背发凉的复仇眼神戏。
而另一边，《顾总跪榴莲》剧组则盘踞在新建的、充满现代感的传媒大楼几个空置教室和天台。导演莫梓琪，导演系大四学姐，与靳无忧完全是两个极端。她身材高挑，一头利落的紫色短发，穿着工装裤马丁靴，脖子上永远挂着一个大分贝的扩音喇叭，走路带风，嗓门洪亮，精力旺盛得像永动机。
“灯光！灯光死哪去了？！我要的是‘霸道总裁被捉奸在床’的暧昧暖光！不是他妈审讯室的惨白！调！赶紧调！”
“道具！榴莲壳！榴莲壳给我粘牢了！顾总膝盖要是没压出印子，我就让你去跪！”
“那个谁！演妖艳贱货的！扭！给我扭起来！腰是摆设吗？想象一下你抢了人家老公还中了五百万的嘚瑟劲儿！对！就这样！再浮夸点！”
“顾总——！！！”莫梓琪的喇叭精准地对准了刚刚被周晓“教育”过、此刻蔫头耷脑的“顾总”扮演者，表演系大二的阳光帅哥陈骁，“情绪！情绪呢？！被老婆捉奸在床，还让你跪榴莲！你那是啥表情？委屈？你委屈个屁！是心虚！是害怕！是‘卧槽老子玩脱了’的恐慌！还有那么一丢丢对老婆残存的爱和愧疚！懂不懂？！给我演出来！”
她亲自冲到陈骁面前，指着地上那个散发着诡异气味（被啃过又被清理消毒过）的榴莲壳道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骁脸上：“跪！再跪一次！膝盖离榴莲壳保持0.5厘米！我要那种看得见、摸不着、心理压力爆棚的痛感！表情给我绷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掉下来就输了！Action——！”
陈骁在莫学姐的“狮吼功”和榴莲余味的双重摧残下，欲哭无泪，认命地再次摆出屈辱的跪姿，努力调动着面部每一块肌肉，试图演绎出莫导要求的“复杂层次感”。周围的工作人员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两个剧组，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校园里并行不悖地运转着。扛着器材的学生脚步匆匆，穿着戏服的演员在角落对词，服化道的同学拿着针线或刷子修补道具……青春的汗水和热情，混合着盒饭味、榴莲味（顽强残留）、还有各种化妆品和油漆的味道，在初夏的校园空气里发酵。这热火朝天、甚至有些混乱的景象，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连路过的老师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
这天上午，表演系大三的台词课。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在讲解莎士比亚戏剧中独白的爆发力。教室里回荡着同学们或激昂或深沉的练习声。
郑国华教授背着手，像往常一样在课桌间踱步，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当他的脚步停在顾暖暖课桌旁时，顾暖暖正襟危坐，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哈姆雷特》台词本上。
郑教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像往常一样提问台词。就在顾暖暖以为他要走开时，郑教授那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全班都听清楚的音量，突兀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顾暖暖。”
全班同学的练习声瞬间小了下去，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顾暖暖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站起来：“郑老师。”
郑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听说你们那个……嗯……”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顾总跪榴莲》？拍得挺热闹？”
“噗——！” 不知是谁没憋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喷笑，随即赶紧捂住嘴。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偷笑声。连讲台上的老教授都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顾暖暖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脚趾在鞋子里疯狂地抠挖着，恨不得当场抠出一座三室一厅钻进去！《顾总跪榴莲》！这破名字！在严肃的台词课上，在莎翁的悲怆独白环绕下，被德高望重的郑教授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念出来……简直是公开处刑！社会性死亡！
她感觉自己手里捏着的不是《哈姆雷特》台词本，而是系统出品的那本散发着狗血芬芳的“霸总圣经”，烫手得想立刻扔掉。
顶着全班同学灼热的、充满八卦和笑意的目光，顾暖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羞耻的颤音：
“是……是的，郑老师。还在……拍摄中。” 她艰难地回答。
“嗯。”郑教授点点头，仿佛没看到她通红的脸颊，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让顾暖暖差点原地爆炸的指令，“拍完了，把成片……嗯，还有那个《复仇女王》的，都先拷一份，送到教研室。我们几个老家伙……先‘审审’。”
“轰——！” 教室里再也压抑不住，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连平时最严肃的几个同学都笑得前仰后合！郑教授要审《顾总跪榴莲》？！教研室的老教授们集体围观“霸总跪榴莲”？这画面太美不敢想！
顾暖暖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死死捏着那本无辜的《哈姆雷特》，指节泛白，恨不得立刻召唤系统把自己传送到外太空去。在满堂的哄笑声和郑教授那看似平静、实则深藏“为老不尊”的目光注视下，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