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国栋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匕首,深深扎进陈安乐的心脏。“处理掉她”或是“处理掉你体内的隐患”,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赤裸裸的生存威胁。茶几上,王强的打火机、其妻的发圈、那块深色的粉红布料,无声地散发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证实着父亲话语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和冷酷的决心。
陈安乐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体内的“陷”在经历了父亲那霸道冰冷的压制后,暂时蛰伏着,像一头被打晕的猛兽,但陈安乐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并未消失,只是被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在束缚下不安地低吼。那股源自深处的脉动变得更加微弱,却更加清晰,如同黑暗中一颗不祥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控制它……”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怎么控制?像驯服野兽一样?可这“野兽”就盘踞在他自己的血肉骨髓之中!
他尝试回忆父亲压制他时那股冰冷气息的感觉。晦涩、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意志,试图去“触摸”体内那股蛰伏的力量。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混沌的灼热和轻微的刺痛感。他的意念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没能引导那股力量,反而像是一根火柴丢进了汽油桶边缘,瞬间引燃了“陷”的躁动!
“呃!”陈安乐闷哼一声,猛地捂住胸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加速,视野边缘再次泛起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晕!皮肤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一股毁灭的冲动伴随着强烈的焦渴感涌上心头!他仿佛能“闻”到楼下厨房里生肉的味道,那味道此刻变得无比诱人,却又让他感到极度的恶心和恐惧。
“停下!给我停下!”他在心中怒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来对抗那失控的欲望。他拼命回想着警校训练时的呼吸法,试图用规律的吐纳来平复翻腾的气血。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与恐惧的冰冷交织。
就在他濒临失控边缘时,父亲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钟声,隔着门板传来,不高,却带着穿透力:“集中精神!感受它的边界!不是对抗,是引导!像引导洪水,而不是用身体去堵!疼痛是你的老师,记住它带来的界限!”
引导?洪水?陈安乐在剧痛和混乱中捕捉到一丝明悟。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去压制那股灼热的洪流,而是将意识沉入那片混沌的灼热中,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感知”它的流向和边界。就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条狂暴的暗河。
过程极其痛苦。每一次意识的触碰都像被电流击中,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着牙坚持,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渐渐地,在那片灼热的混沌中,他似乎“摸”到了一点模糊的轮廓,那是“陷”力量狂躁冲撞时触及的“边界”,也是他自身意志所能承受的极限点。
他尝试着,极其笨拙地,用自己的意志在那边界上构筑起一道极其脆弱的“堤坝”,不是堵死,而是尝试让那狂暴的力量在这道意念的堤坝内……稍微规整一点地奔流。
奇迹般地,那股毁灭的冲动和强烈的焦渴感,随着这道脆弱堤坝的出现,竟然真的减弱了一丝!虽然体内的灼热感依旧存在,脉动也未曾停歇,但那种随时会冲破躯壳、毁灭一切的失控感,被稍稍遏制了!就像狂暴的洪水被暂时约束在拓宽的河道里,虽然依旧汹涌,但至少暂时不会漫堤。
陈安乐大口喘息着,瘫倒在地板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成功了?不,这仅仅是极其初步的、摇摇欲坠的控制,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就是这一点点的成功,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以及更深沉的恐惧——因为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股力量的强大与邪恶。
第二天,陈安乐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依旧苍白的脸色回到警局。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让刘欣和于洋洋都多看了他几眼。
“安乐,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今天休息?”刘欣皱眉道。
“没事,刘队,睡一觉好多了。”陈安乐勉强笑了笑,拿起桌上堆积的案卷,“宜光公园的走访记录还没整理完,我抓紧弄。”
他强迫自己投入工作,试图用繁琐的文书麻痹神经。然而,当他整理到一份关于王强家附近小超市的走访记录时,记录中店员提到的一个细节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醉鬼(指王强)前几天晚上好像跟一个穿灰衣服、头发很长的年轻人在街角吵了几句,声音不大,但感觉那年轻人怪怪的,低着头,看不清脸,王强好像有点怕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灰衣服?长头发?怪怪的?
陈安乐瞬间联想到了那个“女孩”!虽然颜色描述不同(女孩之前穿的是宽大旧T恤),但“怪怪的”、“王强有点怕他”这几个字眼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海。是她吗?她在王强死前去踩过点?还是……有别的关联?
这个发现让他坐立不安。体内的“陷”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那股被暂时约束的灼热感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用新掌握的那点可怜的控制力去压制。
就在这时,技术科的老张拿着一份报告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刘队,于姐,”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开膛手’案所有现场二次梳理的微量物证报告出来了,还是没找到凶器和其他直接线索。但是……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刘欣和于洋洋都抬起头。
老张将报告翻到其中一页:“我们在五合街巷案发现场,靠近第一个受害者(断手黄毛)倒下的位置,提取到几处非常微弱的汗液残留。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围观群众或者早期警员不小心留下的。这次做深度分析,发现这几处汗液残留的DNA……不属于任何记录在案的受害者、警员或当时登记的围观者。”
“未知DNA?”于洋洋追问,“和现场那个主要未知DNA匹配吗?”
“不匹配!”老张摇摇头,指着报告上的数据,“是另一个全新的、微弱的未知DNA信号!而且,更奇怪的是,分析显示这些汗液细胞的新陈代谢活性……异常的高!比普通人高出一个数量级!细胞膜电位也异常活跃,像是在……应激状态?这太不符合常理了,除非……”
老张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除非这个人当时处于极度亢奋或者……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生理状态下。”
“极度亢奋?”刘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案发现场?凶手?”
陈安乐在一旁听着,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汗液?五合街巷?极度亢奋的生理状态?这描述……与他初步控制“陷”时身体的反应何其相似!难道……是自己?!那天晚上,他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外围维持秩序,虽然没进入核心现场,但确实在警戒线附近停留过!紧张、对案件的震惊、还有……体内那时隐时现的“陷”的躁动……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放在桌下的手。
刘欣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若有所思地在陈安乐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老张沉声道:“把这个未知汗液DNA也加入重点数据库比对!同时,调取案发当晚所有在警戒线内外出现过的、未被登记人员的监控!一个不漏!”
“是,刘队!”老张领命而去。
刘欣的目光再次落在陈安乐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安乐,你那天……是第一波到外围的吧?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紧张或者……行为异常的人?”
陈安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强迫自己迎上刘欣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没……没太注意,刘队。当时现场很乱,注意力都在维持秩序和保护现场上了。”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陷”在巨大的压力下又开始不安地躁动,那道脆弱的意念堤坝摇摇欲坠。
刘欣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嗯,继续工作吧。”她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背影显得有些沉重。关门前,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
“喂?我是刑侦二队刘欣。帮我预约一下中心检验科,对……要加急、最高保密级别的全面生化及毒理筛查……样本?稍后我亲自送过去……对,关于……陈安乐警员的。”
电话挂断,刘欣看着桌上陈安乐的照片,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撕下一张便签,飞快地写下指令,签上名,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城市的边缘,一座废弃的铁路桥洞下。
潮湿、阴暗,弥漫着垃圾和流浪动物粪便的腐臭味。这里成了城市最肮脏角落的缩影。
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桥洞最深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墙。正是那个食人女孩——“容器-红”。
她的状态有些异样。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的狩猎后满足或空洞的游荡。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廉价的运动服,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微弱却持续的……脉动感?并非源自她自身,而像是某种遥远的、同频的共鸣。
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个被捏扁了的、空了的矿泉水瓶。瓶身上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不起眼的汗渍。
那是昨天傍晚,她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处理”掉一个试图骚扰她的流浪汉后,无意中在巷口垃圾桶旁捡到的。当时瓶口还有一点点未干的水渍,混杂着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却让她感到莫名“熟悉”和“渴望”的气息。
这气息……与那个在树林里、被她“标记”的年轻警员(陈安乐)身上的气息,同源!虽然微弱了千百倍,但这微弱的联系,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穿透了她被“陷”吞噬的混沌意识,牵动着她最原始的感知。
她空洞的眼神低垂着,望着手中那个肮脏的塑料瓶。许久,她做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动作。
她伸出沾着不明污渍的舌头,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舔舐了一下瓶口边缘那几乎看不见的汗渍残留。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苦、焦灼和微弱挣扎的“味道”,顺着舌尖传入她混乱的感知中。
“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声音。那两点暗红色的光芒在眼底深处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兽性,似乎掺杂进了一丝……困惑?和一种更加扭曲、更加粘稠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她将那个空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面前,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透桥洞的黑暗,望向了城市某个未知的方向。体内的“陷”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隐隐地躁动着,指向那个“味道”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