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冷,坚硬,死寂。

这是陈安乐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毫无生气的银灰色金属天花板。没有窗户,只有几盏嵌入式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金属气味,冰冷得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四肢、腰部甚至脖颈都被那种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非金属绳索(“缚能索”)牢牢固定着。绳索并不勒人,却散发着一种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麻痹感和压迫感,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下,深入骨髓。体内的“陷”如同被关在铁笼里的猛兽,在绳索的压制下焦躁地低吼、冲撞,带来阵阵沉闷的痛楚,却无法冲破这层无形的牢笼。他尝试挣扎,纹丝不动,连转动脖子都异常困难。

“醒了?”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陈安乐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一个穿着与便利店袭击者同款黑色作战服的女人站在几步之外。她没有戴面罩,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脸。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漠然的瞳孔里。她旁边站着的,正是之前在便利店发号施令的蒙面首领。此刻他依旧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陈安乐。

“姓名,陈安乐。年龄,24岁。原职业,刑侦警员。体内‘陷’活性等级:异常活跃,阈值突破临界点(Gamma级)。能量污染指数:高(与‘容器-红’存在深度交互及能量残留)。”女人毫无感情地念着平板上的数据,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初步评估:高度不稳定,污染扩散高风险。建议处置等级:A级(收容观察/永久性抑制)。”

“A级处置……”陈安乐的心沉入谷底,沙哑地开口,声音因为喉咙的干涩和绳索的压迫而变形,“你们……是谁?‘守陷人’?我父亲……陈国栋……他是不是……”

“陈国栋?”蒙面首领第一次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低沉失真,但那份威严感丝毫未减,“‘灰隼’?他确实是我们的外勤观察员之一。负责监控区域性‘陷’波动,尤其是针对你这种……潜在的‘点燃者’。”首领走近一步,那双鹰眼俯视着陈安乐,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报告过你的情况,认为存在可控潜力,申请给予观察期。可惜,你失控了。不仅自身濒临临界点,还与‘容器-红’产生深度纠缠,引发严重暴露事件。他的评估,看来过于乐观了。”

父亲果然是“守陷人”!外勤观察员?“灰隼”?陈安乐感到一阵荒谬和冰冷。原来自己一直活在父亲的监控之下!所谓的“最后通牒”,不过是组织的意志!

“那个女孩……‘容器-红’?”陈安乐急切地问,“她到底是什么?那些案子……”

“‘容器-红’,”冰冷女声接话,语调依旧平直,“是目前记录在案、失控程度最深、危害性最大的‘陷’承载个体之一。其‘陷’已深度异化,彻底吞噬主体意识,行为模式完全兽化,以极端方式满足被扭曲放大的‘食欲’与‘收集欲’。清除她是最高优先级任务。而你,”她的目光落在陈安乐身上,“你的血液中检测到她的能量标记,便利店事件更证明你与她存在非正常吸引。你本身也已成为一个危险的污染源。”

“污染源?”陈安乐挣扎着,“我没有伤害无辜!是你们……”

“那两个警员的手腕不是你打断的?”首领冷冷打断,“若非‘缚能索’及时压制,便利店里的活口,包括那个店员,还能剩下几个?失控的‘陷’,本身就是对秩序最大的威胁!‘守陷人’的职责,就是控制、收容、清除一切威胁,无论它披着什么外衣!”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就在这时,冰冷女声手中的平板电脑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她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巢穴’报告,对回收目标随身物品的初步扫描完成。发现高生物活性残留物,位于其外套右侧口袋。”

首领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射向陈安乐:“口袋?里面有什么?”

陈安乐浑身一僵!断指!那个装着断指的袋子!他完全忘了这回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两名穿着类似生化防护服、但更轻薄、动作迅捷的人员无声地进入房间。他们戴着全封闭头盔,手持一个发出柔和蓝光的扫描仪,径直走到金属平台边。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翻开陈安乐被束缚的手臂,露出了他外套右侧口袋。

扫描仪的蓝光聚焦在口袋位置,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复杂的生物信号图谱。

“确认!高活性生物组织信号!非宿主本体!存在微弱但持续的‘陷’能量残留!”操作人员快速汇报。

另一人戴上特制手套,极其谨慎地探手进入陈安乐的口袋。几秒钟后,他捏着那个小小的、透明的自封袋,将其举了起来。

袋子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里面,那截苍白中透着死青、断口处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骨茬的人类小指,静静地躺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中。视觉冲击力骇人至极!

冰冷女声和蒙面首领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袋子,以及袋子里那截恐怖的断指。

“来源分析!立刻!”首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扫描仪再次对准袋子。操作员快速操作着:“正在进行DNA快速比对……数据库接入……比对完成!目标DNA……匹配到‘守陷人’内部档案!”

他抬起头,头盔面罩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

“身份确认:代号‘夜枭’!是……是我们派往追踪‘容器-红’的潜行侦察员!他的生命体征信号……在1小时前……于城西污水处理厂附近区域……消失了!”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夜枭’……”蒙面首领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愤怒与难以置信交织的寒意,“‘容器-红’……她不仅猎杀普通人……她竟然敢主动袭击‘守陷人’?!还截下肢体……作为‘礼物’?!”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被束缚在金属台上的陈安乐,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一种被深深挑衅的暴怒!

“而你!”首领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雷霆之怒,“这个叛徒的肢体!这个对我们赤裸裸的嘲弄和宣战!竟然被你藏在身上?!说!你和‘容器-红’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不是你们的联络方式?!还是某种扭曲的仪式?!”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陈安乐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体内的“陷”在首领的怒火和断指散发的微弱能量刺激下,疯狂地冲击着“缚能索”的压制,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看着那截属于“守陷人”成员的断指,看着首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

“不……我不知道……是她塞给我的!在便利店!我没……”陈安乐嘶声辩解,但他的话在首领滔天的怒火和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塞给你?”首领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猛地一挥手,“‘冥河’!给他上‘探针’!我要知道他脑子里所有关于‘容器-红’的秘密!所有!包括他们是怎么勾结的!立刻!”

那个被称作“冥河”的冰冷女人面无表情地点头,从旁边的仪器台上拿起一个造型奇特、前端带着数根细微探针的金属装置。探针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不!你们不能!”陈安乐惊恐地挣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体内的“陷”在极致的恐惧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幽蓝的“缚能索”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然而,冰冷的探针,带着摧毁心智的威胁,正一寸寸地逼近他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市局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愤和巨大的谜团之中。

停尸房冰冷的灯光下,刘欣脸色铁青地看着两具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下,是两名手腕被齐根切断、重伤昏迷的警员。医生已经宣布,即使能保住性命,他们也永远失去了持枪的手。

“混蛋!”刘欣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停尸柜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愤怒、悲痛、自责,还有对陈安乐那无法理解的背叛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刘队……”于洋洋红着眼眶,声音哽咽,“现场……太干净了。除了打斗痕迹和同事的血,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店员的证词颠三倒四,只说好像有人抢劫,然后发生了打斗,细节完全混乱。监控……您看看这个。”

于洋洋递过平板,上面是便利店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片段。画面在陈安乐和警员进入便利店后不久,突然开始剧烈扭曲,布满雪花和诡异的色块,持续了大约三分钟。当画面恢复清晰时,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倒地的警员、呆滞的店员。陈安乐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技术科说,这种干扰……不像是普通的电磁屏蔽,更像是……某种未知的、强力的定向能量冲击造成的。”于洋洋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未知能量……消失的陈安乐……那份指向非人关联的血液报告……刘欣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查!”刘欣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动用所有权限!查陈安乐过去三个月的一切行踪!接触过什么人!查他父亲陈国栋!查所有可能与‘陷’这个字有关的线索!民间传说、古籍记载、未解档案!还有那个便利店周围三公里内,所有路口的天网监控!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兔崽子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她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丝被深深隐藏的、不愿相信的痛苦:“还有……通知法医,重新检验‘开膛手’所有案发现场的微量物证!特别是那些……无法解释的生物痕迹!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毫无破绽的鬼!”

她大步走出停尸房,背影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决绝而孤独。那份被扔在桌上的血液报告,被她一把抓起,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捏碎那上面冰冷的结论。超自然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而她,选择用警察的方式,一头撞向这深不见底的黑暗。

城西,废弃的污水处理厂深处。

浓重的铁锈味、淤泥的腐臭和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沉淀池如同怪兽的巨口,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着。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无声地倒挂在沉淀池边缘一根粗大的锈蚀管道下方。正是逃脱的食人女孩——“容器-红”。

她的动作有些……不同。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的空洞和机械。她的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的侧腹,那里,黑色的作战服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苍白皮肤上一条深可见骨的、焦黑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却没有流血,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碳化,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这是“守陷人”武器的杰作。在逃脱时,一道能量光束擦过了她的身体。

她空洞的眼神望着下方漆黑如墨、泛着恶臭泡沫的污水池。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运动服另一个口袋的位置。那里,原本应该放着那个装着断指的袋子。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给……你的……”

“痛……”

“找到……你……”

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粹兽性,反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侧腹伤口的剧痛似乎刺激了她残存意识的某些碎片,让她对那个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同类”气息的陈安乐,产生了更加强烈而扭曲的……“眷恋”。

她需要找到他。把“礼物”给他。或者……把他变成自己永恒的“收藏品”。

她松开捂着伤口的手,任由那焦黑的伤口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沿着锈蚀的管道,悄无声息地滑入下方更深、更黑暗的废弃区域,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