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道惊恐惨叫打破阖宫安宁。
已经早起干活的宫人们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乔医正。”
“醒醒,醒醒。”
“乔医正?别睡了。”
乔熙躺在床上,睁开一只眼,虚虚的看向来人。
外面的天尚未明亮,这距离辰时都还有一段时间吧。
怎么了?
紫苏使劲晃动乔熙,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即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萧贵嫔溺水身亡了。”
乔熙噌的一下坐起来,两眼空洞。
“谁?”
紫苏小脸皱成一团,十分忧心,“万和宫那位。
您赶紧起来啊。
陛下早朝都没上,让所有太医去万和宫呢。”
!!!
后宫真是不养闲人。
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个觉。
快速更衣梳洗完,乔熙抓了一把花生塞嘴里后,就往永宁宫主殿奔去。
她还得告知柳贵妃一声。
寝宫里。
柳贵妃面色苍白的坐在床上,眉眼恬静温婉,轻轻搅动手里的汤匙。
“去吧。”
“昨夜多亏了乔医正,本宫今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乔熙嘻嘻一笑,十分感激的样子,“这是微臣应该做的,当不得娘娘的谢。
陛下宣召,微臣就先行告退。”
上位者摆摆手。
目送乔熙离开,柳贵妃立马将手里的碗递给芙蓉。
芙蓉一改昨日惶恐,对柳贵妃笑盈盈的开口,“娘娘,乔医正如今值得信任了吧。”
娘娘接连两次考验,乔医正都通过了。
她就说娘娘过于谨慎了。
有金玉双生蛊在,乔医正怎么可能背叛娘娘。
“她....”柳贵妃转动手腕上的镯子,眸中精光一闪,粉唇轻启,“你错了。
她想法多着呢。
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
从她进了永宁宫后表现出来的举动,和那日她过于轻易就答应了她的威胁来看,此人心机非同一般。
要不是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医在考核前夕被其丈夫打死于家中,她又怎么会挑中乔熙呢。
她还是要尽快重新培养一个医女,取代乔熙才是。
芙蓉双手端于胸前,歪了下脑袋,“没有吧,娘娘怎么会如此觉得?”
柳贵妃也说不上来,可她出身武将世家,对自己的第六感十分笃定。
“她的家人派人去找了吗?”
芙蓉点头,轻声应答,“去了,不过她家远在边境,需要些时日。”
那就好。
柳贵妃掀起被子下床,扶着芙蓉的手来到妆奁前,抬手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红润细腻的肌肤,“昨夜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吗?”
萧贵嫔一死,她腹中的孩儿可就更加金贵了。
皇子嘛,生母的身份也很重要。
就像萧贵嫔那种矮门矮户出来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怀上龙胎。
死了最好。
芙蓉站在身后给柳贵妃梳头,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祁姑姑处理的,娘娘放心吧。”
柳贵妃满意轻笑,捋了一把自己乌黑的青丝,眼眸转动间,最是风情无限,“还有后殿那个医女,想办法给本宫弄走。”
永宁宫可不是什么鸡啊狗啊都能住进来的地方。
少在跟前杵着碍她的眼,而且那医女长得不错,陛下最近总来永宁宫,要是她有什么坏心思,自己可不想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是,娘娘。”芙蓉万事皆应,手法熟练的挽发。
万和宫。
宫门前,禁军一重重把守,周遭长道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乔熙报了身份,加上那身医正服制,才得以进入。
宫外气氛诡异的沉寂。
一进去,乔熙就看见院子里一排排正在被杖责的宫女太监。
婴儿手臂粗的实木棍子打下去,所有人痛的面色狰狞,却又因嘴里塞了布条而发不出声。
“.....”
乔熙不忍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
北元帝算是仁慈至极的皇帝,宫中一向甚少动用刑罚,见到这一幕,乔熙可以想象他对萧贵嫔的死有多么愤怒。
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真有皇位要继承呢。
嘭!
刚上台阶,就听见殿内有茶杯落地的飞溅声,随即一道怒喝传来。
“你们快救萧贵嫔,无论如何,无论用多珍贵的药,都要给朕把萧贵嫔救醒。”
门口候着的小穗子吓得身躯一震,抬手摸了摸帽檐,却看见急匆匆赶来的乔熙。
“见过乔医正。”
乔熙指指里面,小穗子苦哈哈点头。
“奴才帮您通报去。”
乔熙一把拽住小穗子,眼睛睁大,非要现在吗?
她还不想顶着怒火出现啊。
小穗子摇摇头,没办法啊。
再不进去,一会儿情况更糟糕。
好吧。
“陛下,永宁宫的乔医正来了。”小穗子顶着上位者的怒火,卑躬屈膝的进去请示,声音都不敢太大。
果不其然,北元帝震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就滚进来,难道还要朕去请吗?”
乔熙两眼一闭,选择硬着头皮进去。
峰回路转。
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北元帝忽然一愣,抬了下手,“等等,你说谁?”
“回陛下。
是永宁宫的乔医正。”小穗子松了口气。
提永宁宫果然有用。
“召进来。”北元帝站在殿中,周身气势逼人。
隔着薄薄的绡纱,里面一堆太医正在抢救萧贵嫔。
药味儿浓郁,乔熙盯着脚下沾满污垢泥水的地毯走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北元帝转动手上扳指,压制怒火询问,“你不在永宁宫守着,来这儿做什么?
贵妃身子如何?”
乔熙面色惶恐,心里不嘻嘻,“回陛下,贵妃娘娘尚在安寝,一切都好。
微臣是奉旨过来万和宫的。”
北元帝皱眉,想到了自己的旨意,大手一挥,“你还要侍奉柳贵妃,就不必进去了,在旁边候着吧。”
“是。”乔熙对此感到遗憾,赶紧挪到角落里去。
她还说看看萧贵嫔是怎么个事儿的。
殿内不算安静,北元帝顶着一张铁青的脸,背着手来回踱步。
“皇后呢?怎么还没过来?”
小穗子恭敬的走进来,尽量放低身姿,“回陛下,皇后娘娘一听闻萧贵嫔出事,出宫时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掌事姑姑来报,要稍微晚些到。”
“蠢妇!”北元帝气得额角青筋直蹦。
什么摔跤,是怕被他责罚吧。
堂堂一贵嫔,深夜跌入池塘,宫女太监们睡得跟死猪一样,天亮了才发现。
也不知皇后是怎么管理后宫的。
乔熙低头,余光往旁边一瞥。
风一吹,绡纱翻飞,露出床上萧贵嫔发白肿胀的脸庞。
妈呀,都泡出巨人观了,还怎么救?
难怪太医署的俸禄高,感情全是用命换来的。
乔熙悄悄观看,见萧贵嫔小腹鼓鼓,完全不像刚怀孕的样子,显然溺水时是醒着的。
她是被人活着丢进了水里!!
谁干的?
不是说只打胎吗?怎么能连母体也害?
还有。
孙御医人呢?
怎么没有见到他人呢。
皇后姗姗来迟,一瘸一拐的进来,面色颇为自责,一进来就对北元帝蹲下请罪,“臣妾来迟,还请陛下见谅。”
北元帝眼中都快要喷火了,举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往她面前砸,但一看她不施粉黛,面色苍白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忍住,“皇后啊皇后。
你太令朕失望了。”
皇后肩头一缩,尤为惶恐,“陛下....”
她怎么知道萧贵嫔半夜会溺水。
万和宫的宫人都是死人吗?
嘭!
北元帝把手里茶杯重重放下,一拂长袖坐下,感觉背后全被汗水浸透。
他斜了皇后一眼,怒气外泄,“看看你干的好事。
你若管理不好后宫,朕有的是人替你管。”
皇后睁大眼眸,神色诧异,“陛下,臣妾是无辜的啊。”
“萧贵嫔享着妃位份例,万和宫宫人数十名侍奉,如此还能出事,跟臣妾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把臣妾凤仪殿的人都挪到万和宫来吧。”
陛下真会给她扣帽子。
难道她就不希望萧贵嫔产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吗?
北元帝深吸一口气,脸庞发黑,“你给朕滚。”
狡辩。
这是第几次了。
这么多年了,后宫好不容易有的喜讯,现如今,都成了泡影。
她还有脸推脱。
皇后蹙眉,一脸不甘,但见他黑脸的模样,又怕自己被殃及池鱼,福了福身,“陛下息怒,臣妾这就离开。”
她还不想待在这儿呢。
“站住。”北元帝冷哼,又将皇后叫住。
皇后疑惑回头,脚下四平八稳。
北元帝被她的蠢相给气的咬紧后槽牙,忍不住伸手扶额,缓了许久才开口,“你就给朕待在这儿,好好看着。”
皇后哦了一声,一转身直接坐下了。
北元帝被气笑了。
皇后身后的姑姑扯了下她的衣袖。
娘娘啊。
露馅了啊。
皇后才不管那么多,无视北元帝的目光,伸头探脑的往寝宫里看去。
不是说萧贵嫔已经溺水身亡了吗?怎么还在救治?
再说这胎儿才一个多月,难不成还能保住?
北元帝抓心挠肝的等着,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可仍旧不愿放弃。
一刻钟后,乔熙腿都快站酸的时候,十几名脸熟的御医小心翼翼走出来,扑通一声整齐跪下。
“禀陛下,臣等实在回天乏术,贵嫔娘娘已经去了。”
为首之人,正是太医署的张院判。
他今日跟往常不同,一改往日意气风发,面色晦暗惶恐,身形都佝偻不少。
“请陛下恕罪。”
身后乌压压的御医以头抢地,差点没把万和宫的地板都给磕碎。
乔熙生怕自己成为目标,也假装蹲下。
北元帝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身后的计公公赶紧上前搀扶。
不,怎么会呢,昨日萧贵嫔还说她要迁宫,怎么就过了一夜....
北元帝拂开他,大步来到太医们面前,一把揪住张院判的衣领,满脸失望,“为什么?为什么救不活萧贵嫔?
朕的皇儿呢,朕的皇儿也没了?”
又损一子。
上天就这般不待见他吗?
张院判被喷了满脸唾沫,哑口无言,唯余恐惧。
北元帝一把丢开他,胸脯起伏不定,十分恼怒,“张院判,萧贵嫔因何溺水?”
好好的一个人,不在宫里睡觉,怎么会莫名其妙坠池了呢。
他不信萧贵嫔是不小心的。
张院判面露苦涩,一把老骨头差点摔坏了,又赶紧爬起来跪好,“启禀陛下,微臣检查了萧贵嫔的脉案,结合她溺水时的情况,并无异常。”
北元帝嗤笑,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寒意,攥紧大掌,“张院判的意思是,萧贵嫔自己半夜三更睡不着,跑去跳池塘?”
萧贵嫔疯了不成。
张院判把头压低,恨不得此刻自己不存在,“微臣惶恐,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主要是他们赶来时,萧贵嫔已经死的透透的,半点脉象都摸不到。
加上萧贵嫔身上没有伤痕,一切正常,他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啊。
“荒唐!”北元帝震怒,暴喝一声。
“枉你还是太医署医术最精湛的太医,这样的结论你觉得朕会信?”
太医们瑟缩脖子,跟鹌鹑一般。
话音刚落,殿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太监,面色凝重的行礼,“禀陛下,李太医招了。
他说自己知道萧贵嫔是如何溺水的。”
北元帝侧目,满眼阴鸷。
“把人给朕带上来。”
乔熙疑惑,悄悄抬起脑袋。
李太医不是跟孙御医一起为萧贵嫔保胎的太医吗?他做什么了?
很快,几个侍卫就拖着两个头发披散,穿着太医服制模样的人进入殿内。
孙御医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都受了杖责,屁股上全是血,看起来颇为严重,但人还挺精神,至少没有半死不活。
“李太医,你告诉朕,萧贵嫔究竟是怎么没的?”北元帝恨不得现在就把谋害萧贵嫔之人找出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李太医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抬起头,面如菜色,“陛下,微臣说,全说。
是...是孙御医....他将萧贵嫔的保胎药换成了失魂散。
服用者,会出现神志不清,梦游之症。”
“所以昨夜萧贵嫔才会自己失足,坠入池塘。”
北元帝一听,眼神顿时阴沉下去。
其他太医也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冤枉啊,陛下。”孙御医爬起身,嘴角隐约带血,瞪着李太医,“李劲松,你休要含血喷人。
陛下,微臣怎么会给常年保胎的贵人下此毒手。
何况微臣也没理由谋害贵嫔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