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公司的正式调查听证会,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会议室里,公司高层和调查组的成员坐在主位。
杨家的长辈们被安排在旁听席,不时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
杨灿坐在我对面。
他看起来确实憔悴,双眼凹陷,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一副标准的受害者形象。
“......我承认,我有失察的责任,我不该那么轻易地相信她!”
他哽咽着,一拳捶在桌上
“可我怎么能想得到,自己的妻子,会拿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来报复我?”
“就因为我出身普通,就因为我满足不了她娘家的期望?”
“我以为,夫妻之间最起码的信任是有的,我以为她再怎么对我有意见,也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他开始向调查组展示他准备的“证据链”。剪辑过的聊天记录,被他解读为我对他日常的冷暴力;一张我与朋友聚餐的照片,被他说成是我对“婆家”之事漠不关心的证明。
他的表演很成功,一个因家庭矛盾而故意使坏的恶毒妻子形象,已经清晰地立在众人心中。
我静静地看着他,内心没有波澜。我看着他如何颠倒黑白,看着旁听席上,杨家大伯看向我的眼神,从谴责变成了鄙夷。
“祝颜,”大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自己的母亲去世,你不思悔过,怎么还有脸在这里攀诬阿灿?我们杨家是倒了什么霉,才让你这样的女人进了门!”
我没有回答,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这么多天过去了,但凡他们对自己家里的事上过一丝心,都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正离世的人是谁。但他们没有,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可以宣泄情绪、推卸责任的对象。
调查组组长轻咳一声,制止了亲属的发言,他转向我:“祝颜机长,对于杨灿机长提出的指控和证据,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开口。
“没有解释。”
全场哗然。
杨灿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他大概以为,我准备束手就擒了。
我站起身,从文件夹里,拿出第一份文件。
“我只有证据。”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很清晰。
“这是事发当天,本场塔台的全时段通话记录和由民航总局出具的空域流量报告。”
“记录显示,航班呼号CES8623,计划起飞时间14:30,实际起飞时间16:45。”
“在此期间,本场及备降机场天气条件均为‘CA.VOK’,无云且能见度良好。”
“空域流量报告证实,该时段华东空域没有任何航路管制或军事活动。”
“杨灿机长所说的‘空管’原因,不成立。”
会议室里响起一些声音。杨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我拿出第二份文件,同样投上屏幕。
“这是机务部门出具的维修日志,有当天所有执勤机务三人的签字。”
“日志证明,杨灿机长所说的‘机械故障’,是关于APU引气活门的一处指示灯偶发性不亮。”
“这是该机型的常见故障,手册规定,在地面保障充足的情况下,此故障不影响飞机放行。”
“即便如此,机务组依然进行了检查和复位,用时12分钟,签派放行单上的机务签字时间是14:10分。所谓的机械故障,不构成延误起飞的理由。”
杨灿放在桌上的手,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我拿出第三份文件,一个U盘,导入电脑。
“这是我事后向机场公安申请调取的部分地面监控。”
“通往该停机坪的几个主要监控都在当天下午‘因线路检修而失灵’。”
“这份录像是从机场货运区的一个广角监控中截取的。可以看到,在那段长达2小时15分钟的延误里,杨灿机长与当班乘务员林语荼,在远机位停机坪上。”
我按下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杨灿和林语荼拉扯的身影。
“至于林语荼小姐所谓的‘飞行恐惧症’,”我关掉视频,看向调查组的专家,“我相信,对于一个执飞八年、心理素质评级为A、并且在事发后第二天就正常跟班飞往高原航线的资深空乘,调查组的航医会做出更专业的判断。”
杨灿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的悲痛消失了,只剩下怨毒和一丝慌乱。
亲戚们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杨灿,又看看我。
我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最后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各位,”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以上证据,证明杨灿机-长玩忽职守,为了个人感情延误航班。但这还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延误的时间,是2小时15分钟。”
我抬起头,直视着杨灿的脸。
“供体有效时间6小时,航线飞行固定4小时,留给地面的极限窗口,是2小时。一旦地面时间超过2小时,就等于宣判了病人的死刑。”
我停顿了一下。
“而杨灿机长造成的延误,是2小时15分钟。他不是过失,他是用手表在计算一场报复。
“但他唯一算错的,是躺在飞机上,等着他救命的人,到底是谁。”
在杨灿惊恐的眼神中,我将那份文件,最后一份证据,投上了屏幕。
白纸黑字。
是婆婆李慧兰的死亡证明。
和那份由省院出具的、标注了“六小时极限窗口”的医疗说明。
全场死寂。
杨家大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指着屏幕,又指着杨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灿......这......这是怎么回事?死的......死的不是祝颜她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