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巫咸惊恐的呜咽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幼兽,在狭窄的礁石洞穴内回荡。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拽住蛮的手臂,沾满污泥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蛮手臂的皮肉里,试图将他从靠坐的岩石上拖离,远离洞穴深处那片弥漫着古老死寂的阴影。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那双瞪大的、棕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岩壁下那几尊模糊的骸骨化石,瞳孔深处是近乎崩溃的惊惶。他指着那些骸骨,对着蛮拼命地摇头、摆手,每一个急促的肢体动作都在无声地尖叫着同一个词——危险!禁忌!
蛮的身体在巫咸的拖拽下微微晃动,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牵动,剧痛如同钢针贯穿神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没有动。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死死钉在洞穴最深处、那尊盘坐的骸骨化石胸腹位置——那几道模糊、古老、几乎被时光尘埃彻底掩埋的刻痕上!
嗡!
胸腹间那道早已黯淡的十色光痕,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蛮的意识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烈悸动!那不是温暖,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拖拽进去的恐怖共鸣!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悲怀、愤怒、绝望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星辰般沉重的呼唤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堤坝!
“呃啊——!”
蛮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抽搐!一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溅在身前冰冷的礁石地面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猩红!他死死捂住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破体而出!意识被那洪流般的共鸣彻底淹没,眼前不再是阴暗的洞穴,而是无数破碎、扭曲、令人窒息的画面碎片在疯狂闪烁——
……燃烧的星河在冰冷的宇宙罡风中寸寸熄灭,无数星辰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琉璃,迸发出最后、最凄厉的光华……
……十道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在无尽的虚空中燃烧,帝袍化作飞灰,帝躯寸寸崩解,唯有那不屈的意志化作贯穿混沌的十色光流,死死守护着中央一点微弱的“空白”……
……一只由冰冷宇宙法则构成的、无法形容其大小的虚幻巨手,带着漠视万物的至高意志,如同碾碎尘埃般缓缓压下!十色光流在碾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崩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烙印在“空白”的核心……
……无尽的坠落!光怪陆离的混沌漩涡!腐烂的巨兽尸骸!酸雨!钦原的螺旋利齿!当康最后那燃烧星辰般的决绝背影……
……还有……眼前这尊盘坐的骸骨化石!它胸腹间那模糊的刻痕,在蛮的感知中骤然放大、清晰!不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符文!它们在无声地呐喊!在悲鸣!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染血的古老史诗!
“蛮!蛮!” 巫咸惊恐的呼唤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地传入蛮的耳中。他看到巫咸那张写满恐惧和绝望的小脸,看到巫咸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瘦弱的身体试图抱住他抽搐的身体,用沾满祝余草汁液的手死死捂住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嘴。
巫咸的触碰,带着冰冷的颤抖和祝余草微弱的清凉,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让蛮那被恐怖共鸣撕裂的意识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喘息。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对上巫咸那双棕色的、盈满泪水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恐惧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洞穴深处那几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存在,以及蛮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同样令人心悸的异样波动。
“禁……地……” 巫咸用尽力气,从颤抖的牙关中挤出两个极其模糊、带着浓重羽民口音的音节,死死指着那骸骨化石的方向,拼命摇头,“死……诅咒……走!”
蛮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胸腹间的悸动如同狂暴的心跳,并未停歇,反而在巫咸的触碰和祝余草汁液的微弱压制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他明白了巫咸的恐惧。这片遗迹,对羽民国而言,是绝对的禁忌之地,沾染着无法理解的死亡诅咒。巫咸救他、带他来到这里躲避追兵,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此刻他身上的异状,无疑印证了这禁忌的恐怖。
“不……” 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他用尽力气,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推开了巫咸捂住他嘴巴的手,指向洞穴深处那尊盘坐的骸骨,指向它胸腹间那模糊的刻痕,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必须……看……”
那刻痕在呼唤他!那共鸣在撕裂他!也同时在……吸引他!仿佛那是他破碎灵魂中遗失的最后一块拼图,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烙印!
巫咸看着蛮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小脸上的恐惧和挣扎交织。他看看洞穴深处那令人心悸的阴影,又看看蛮痛苦却决绝的脸,最终,那深切的担忧压倒了本能的恐惧。他用力咬了咬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齿痕,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他不再试图拖拽蛮,而是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蛮摇摇欲坠的身体,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支撑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警惕地,朝着洞穴深处那片被时光尘封的阴影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空气中弥漫的古老死寂气息如同粘稠的胶水,阻碍着他们的脚步。越靠近那几尊骸骨化石,那股源自十帝光痕的悸动就越发强烈,如同重锤擂鼓,敲击着蛮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巫咸的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紧紧抓住蛮的手臂,指甲深陷,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终于,他们站在了那尊盘坐的骸骨化石前。
近距离的观察,更显其沧桑与悲怆。骸骨并非纯粹的石质,而是某种早已玉化、呈现出暗沉青灰色的奇异骨骼,与礁石彻底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岁月的侵蚀剥落了所有皮肉与衣饰的痕迹,只留下最本质的骨架。它盘坐的姿态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威严,仿佛在镇压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头颅微垂,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地面散落的碎石板,下颌骨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未尽的遗言。
而蛮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聚焦在骸骨胸腹之间——那几道深刻入骨的刻痕!
在近距离的【感灵】感知下,那几道刻痕不再是模糊的线条。它们如同有生命般,在蛮的意识视野中扭曲、蠕动!每一道刻痕都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由无数更加细微的、如同活体符文般的纹路构成!这些符文散发着微弱到极致、却异常坚韧的十色微光!赤红如焚尽的余烬,玄黄如承载的大地,靛青如深藏的寒冰……正是他胸腹间那道疤痕所蕴含的十种光色!只是眼前骸骨上的符文更加完整、更加深奥,如同凝固的星辰轨迹,蕴含着某种破碎的、却直指力量本源的法则真意!
蛮胸腹间的十色光痕疯狂地共鸣着,光芒明灭不定,仿佛要挣脱束缚,与骸骨上的符文融为一体!剧烈的痛苦伴随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朝着骸骨胸腹间那几道散发着微弱十色光芒的符文刻痕,缓缓探去!
“不要!!!” 巫咸惊恐地尖叫出声!他猛地扑上来,想要阻止蛮的动作!在羽民国口口相传的古老禁忌中,任何触碰这些“诅咒之痕”的行为,都将招致无法想象的灾厄!
但已经晚了。
蛮沾满血污的指尖,带着一丝源自同源的、无法抗拒的悸动,轻轻地、颤抖地,触碰到了骸骨胸腹间那最核心的一道、散发着微弱玄黄光芒的符文刻痕!
嗡——!!!
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混合了十种光华的璀璨光柱,毫无预兆地从蛮指尖触碰的位置轰然爆发!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洞穴!光柱并非实体,却带着一种撼动灵魂的恐怖威压!洞壁剧烈震动,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覆盖在洞壁上的厚厚海藻瞬间化为飞灰!
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被那爆发的光芒瞬间吞没!一股浩瀚、狂暴、充满了无尽悲怆与不屈意志的信息洪流,如同亿万颗燃烧的星辰碎片,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深处!他感觉自己渺小的灵魂在这洪流面前如同尘埃,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法则符文、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叹息……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认知极限!
“噗——!” 蛮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重重撞在身后的洞壁上,软软滑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他触碰符文的手指指尖,皮肤焦黑,如同被烙铁烫过,一缕极其微弱的、玄黄色的光丝,如同活物般,顺着他指尖的伤口,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体内。
“蛮!!” 巫咸被那爆发的光芒和气浪掀翻在地,他顾不得疼痛,连滚爬爬地扑到蛮的身边。看到蛮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嘴角和指尖都带着触目惊心的焦黑和血迹,巫咸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惊恐地看向那尊盘坐的骸骨——骸骨胸腹间被蛮触碰的那道玄黄符文,光芒已经彻底黯淡下去,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而整个骸骨化石,似乎都变得更加灰败、更加死寂!
禁忌!诅咒!应验了!
巫咸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拖起蛮瘫软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朝着洞穴入口的方向拖去!他不敢再看那骸骨一眼,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被死亡诅咒笼罩的恐怖之地!
就在巫咸拖着蛮,即将挪到洞穴入口的瞬间——
轰隆隆!!!
一阵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沉闷的恐怖轰鸣,如同沉睡在地心深处的远古巨兽被惊醒后的咆哮,猛地从洞穴下方——从礁石滩更深处的地底,轰然传来!整个洞穴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地震,疯狂地摇晃起来!巨大的礁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洞顶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大块大块的岩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啊!” 巫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死死护住昏迷的蛮,狼狈地躲避着落石。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擦着他的头皮砸落,溅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并非孤立!
蛮怀中紧贴着胸口的那块当康獠牙碎片,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无比!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股极其强烈、带着焦急和警告意味的脉动,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冲击着蛮昏迷的意识!碎片表面的土黄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亮起,甚至穿透了他褴褛的衣衫!
与此同时,蛮胸腹间那道沉寂的十色光痕,在獠牙碎片的刺激下,竟然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而刚刚钻入他指尖的那缕玄黄色光丝,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召唤,在他体内不安地躁动起来!
洞穴的震动越来越猛烈!下方传来的轰鸣声如同地狱熔炉的咆哮,越来越近!一股灼热、硫磺味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岩石粉尘,从洞穴深处、从地底裂缝中疯狂涌出!
“地……地火!熔……熔岩?!” 巫咸看着从洞穴深处裂缝中透出的、越来越明亮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嗅着那足以将人烤焦的灼热硫磺气息,小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他听说过黑海深处地脉暴动的恐怖传说!那是吞噬一切的灭世之灾!
完了!彻底完了!前有诅咒,后有地火!
就在巫咸陷入彻底绝望的深渊时——
“唳——!!!”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尖啸,如同冰冷的审判之音,猛地从洞穴入口外的礁石滩上空响起!紧接着,是数道同样的尖啸呼应!
羽民追兵!他们被洞穴内爆发的十色光柱和此刻剧烈的地动山摇所惊动,循迹追来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巫咸!他瘫坐在疯狂震动的地面上,怀中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蛮,看着洞穴入口处透入的光线被几道巨大的、盘旋的青黑色阴影所遮蔽,听着外面猎手冰冷而贪婪的呼喝,感受着脚下地底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恐怖的灼热轰鸣……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诅咒、地火、追兵……所有绝境同时降临!
巫咸的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他低下头,看着蛮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块在他怀中散发出灼热光芒和急促脉动的獠牙碎片,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无尽的悲伤。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蛮小小的身体,将自己的脸埋在蛮冰冷的颈窝里,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洞穴在剧震中哀鸣,落石如雨。入口外的阴影盘旋,死亡的尖啸迫近。地底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苏醒恶魔的眼睛,越来越亮,灼热的气息舔舐着每一寸空气。
死亡,已张开它冰冷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