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除夕夜,万家灯火,阖家团圆。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是亿万中国人共享的文化盛宴。当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喜庆的歌舞暂歇,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广告片,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抓住了所有观众的心:
画面:流光溢彩的上海外滩夜景,黄浦江上游轮灯火辉煌。镜头快速切换:
一位身着笔挺西装的企业家(苏仲平友情出演)从容行走于喧嚣街头,从怀中取出银灰色翻盖“手机”,轻巧翻开,清晰通话,脸上是掌控全局的自信微笑。
一位时尚靓丽的都市女性(苏文婉本色出演)在机场候机厅,优雅翻开小巧的白色“手机”,对着屏幕轻点,笑容明媚如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王老院士客串)在书房,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屏幕仔细查看信息,眼中是欣慰与赞叹的光芒。
最后,所有画面汇聚,定格在一行简洁有力、充满科技感的广告语上:
“星辰手机:方寸天地,万物相连。”
“沟通无界,掌中世界。”
画外音(沉稳有力的男中音):“星辰通讯,开启移动通讯新时代!星辰手机,中国智造,全球共享!”
广告虽短,信息却如惊雷炸响!
“手机?那是啥?看着比砖头大哥大小巧漂亮多了!”
“还能翻开?真高级!跟电影里似的!”
“那姑娘在按啥?上面好像有小字?还能看东西?”
“这玩意儿真能在外面打电话?不用找电话亭了?”
“星辰手机?中国自己造的?这么先进?!太给我们长脸了!扬眉吐气啊!”
电视机前的亿万观众,从都市楼宇到乡村院落,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了“手机”被具象化地展示出来。其精致、便携、以及移动通话功能,对习惯了固定电话、电报的人们,产生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城市里的年轻人挤在供销社的电视机前欢呼雀跃,农村小院里的老人也眯着眼啧啧称奇。“中国智造”四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如同春雷般炸响在每一个国人心头。
国内,星火已成燎原
星辰手机的广告风暴,迅速席卷中央及各大省市电视台黄金时段。强大的宣传攻势,加上产品本身的革命性优势,瞬间点燃了市场的热情,一机难求。
专家评价:
《人民日报》科技版:“星辰手机的问世,是我国通信技术领域一次里程碑式的突破!其小型化、集成化设计理念,移动通话与初步信息处理能力,标志着我国在个人移动通信终端领域,实现了从无到有、从追赶到局部领先的跨越!官方指导价1988元,充分体现科技惠民宗旨!”
《光明日报》专访王院士:“‘手机’概念的提出和实现,具有划时代意义。星辰团队将尖端技术与市场需求完美结合,其意义远超产品本身,更在于打开了中国科技企业自主创新、引领潮流的新思路!对比国外笨重昂贵(如摩托罗拉DynaTAC 8000X重约1公斤,售价高达3995美元,约合人民币近3万元)的设备,星辰在便携性、功能集成度和价格上均大幅领先!”
民众心声:
北京西单商场星辰专柜:人山人海!售货员嗓子沙哑:“没货!真没货了!下批月底到!”
上海个体户老王:咬牙托关系花“议价”2388元买了一部银色星辰,别在腰间的真皮套里,在城隍庙格外扎眼。“哎呀,方便!太方便了!客户一个电话,生意就谈成了!省了多少跑腿功夫!值!比那好几万的大哥大强太多了!咱中国货,争气!腰杆子都硬了!”
某大学实验室研究生:“太酷了!简直科幻照进现实!攒钱!必须攒钱买一部!这才是咱们国家科技该有的样子!扬眉吐气!”
星辰手机通过香港,如潮水般涌向全球。其定位清晰:性能比肩国际顶级,价格却极具杀伤力(国际定价:约799美元)。
香江震动:
《明报》头版头条:“‘中国智造’震撼香江!星辰手机以革命性设计及震撼低价登陆本港!摩托罗拉、诺基亚猝不及防!” 配图中环街头行人手持星辰通话,意气风发。
《东方日报》财经版:“价格屠夫降临!星辰手机799美元横扫国际品牌3000+美元产品!亚洲经销商疯狂抢货,欧美订单雪片般飞来!”
油麻地庙街,一间开了几十年的老金铺里,白发苍苍的老板陈伯,把玩着儿子孝敬的星辰手机,对着老花镜细细摩挲那光滑的翻盖,对着前来串门的老友感叹:“阿仔话系上海造的?真系冇谂到啊!做工咁精细,咁好用!比鬼佬嘅‘大哥大’靓仔得多!早几十年,唐人街边度敢谂会有咁噶嘢?真系祖宗保佑,祖国真系劲起来了!(真没想到啊!做工这么精细,这么好用!比老外的‘大哥大’漂亮多了!早几十年,唐人街哪里敢想会有这样的东西?真是祖宗保佑,祖国真的强大起来了!)”
美国唐人街中华会馆会长李先生在接受越洋电话采访时兴奋地说:“看到新闻了!星辰手机!我们的祖国造出了世界领先的产品!799美元啊,性能还那么好!商会不少人都抢着托人去香港买了!以前只看到IBM、摩托罗拉,现在终于轮到我中华出品扬眉吐气了!挂在店堂里都添光彩!自豪!从未如此自豪!” 背景隐约传来唐人街喜庆的喧闹声。
国际:巨头的震惊与仓惶
星辰手机的横空出世,对硅谷、欧洲和日本的通讯巨头而言,无异于一场颠覆认知的风暴!
摩托罗拉总部(芝加哥): 紧急会议气氛凝重如铅。技术副总裁将一份刚刚空运到的拆解报告重重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先生们,我们遇到了一个他妈的大麻烦!该死的难以置信!”
“看看这主板集成度……我的老天爷!这是领先了我们几光年啊!他们用了我们还没完全掌握的多层微封装技术!靠!硬是把芯片塞进了和我钱包差不多大的东西里!Holy shit(我的天啊)!”
“信号增益算法?简直就是黑魔法!效率高得吓人!再看看重量?只有我们‘大砖头’的四分之一!价格?还不到我们成本的三分之一!这他妈的中国人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市场总监面色惨白地补充:“香港那边传来消息,首批一万台,他妈的三个小时就卖空了!我们的DynaTAC库存……Dead in the water(死定了)!”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文件被攥紧的刺耳声音。
诺基亚实验室(芬兰埃斯波): 资深工程师们围着几台被大卸八块的星辰手机,如同面对天外来物。首席工程师举着高倍放大镜,手指微微发抖:
“看看这转轴的精度……这些微型轴承……Bloody hell(见鬼了)!简直是mechanical engineering porn(机械工程的艺术品)!初步可靠性测试结果? Off the charts(爆表了)!”
“还有这种新型聚合物电池?他们说待机能超48小时?! Sweet mother of...(我的天啊)……这数据是真的吗?!”
助手苦涩点头确认。
“Unbelievable(难以置信)!这根本不只是竞争……这简直是a bloody redefinition(重新定义规则)!” 恐慌如同冰冷的霜雾,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表情。
东京,NTT Docomo 内部简报会:
报告上的星辰手机照片和参数,令会议室陷入一片难以置信的沉默。负责技术规划的课长脸色苍白,喃喃道:“これは…衝撃的です (这个…太令人震惊了)。小型化、コストパフォーマンス…我々が進めていた研究開発を、はるかに凌駕しています (小型化、性价比…远远超越了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开发)。中国の技術力…時代錯誤的な感覚でした、大いなる過ちでした (中国的技术力…我们都误判了,以为还是落后的时代,真是大错特错)。”
当周《朝日新闻》经济版块标题:“中国の携帯電話「星辰(シンチェン)」、衝撃の性能と価格で参入!‘電子立国ニッポン’への挑戦状 (中国手机「星辰(Xingchen)」以冲击性性能与价格进入市场!向「电子立国日本」发起挑战书)。”
爱立信、西门子(欧洲): 同样陷入混乱。“Radical(激进)!Elegant(优雅)!他们绕过了我们所有的技术壁垒!” 高层紧急会议的主题迅速从“观察”变为“crisis management(危机管理)”。
星辰手机的崛起,像一把锋利无匹的尖刀,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国际巨头们看似固若金汤的技术和市场堡垒,冷酷地宣告:移动通讯的规则,已被彻底改写!
1987年的深秋,全球通讯市场的天空,唯“星辰”独耀。
星辰第一代手机的风暴仍在席卷。那份源自春晚广告的震撼,早已化为触手可及的日常。街头巷尾,人手一部的景象比比皆是,但星辰并未止步于功能。
除了经典的银灰、黑色,星辰敏锐地捕捉到市场需求,推出了奢华典雅的香槟金和柔美梦幻的樱花粉限量款外壳。金色款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成为商务精英与成功人士的新宠;粉色款则俘获了无数都市女性和年轻女孩的芳心,搭配着苏文婉亲自参与设计的精致小巧挂绳,成为时尚配饰的一部分。香港中环,金色星辰手机与定制西装相得益彰;大学校园里粉色手机挂在女生的背包上,是青春与潮流的宣言。星辰手机,已跃升为身份品味的象征。
摩托罗拉、诺基亚在星辰的时尚攻势与价格屠刀下节节败退。他们的工程师仍在实验室里对着拆解的星辰手机苦思冥想,试图破解其工业设计和微型化的秘密,但市场已被星辰牢牢占据。
星辰估值持续飙升,苏仲平与苏文婉父女作为台前代表,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和国际商业论坛上,风光无限。我则低调地居于幕后,运筹帷幄。
星辰总部顶层,我的办公室视野开阔。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浦江两岸初绽的霓虹。手中是最新量产的香槟金色星辰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下,是滚烫的时代脉搏。窗外是繁华的都市,但他的目光已投向更远的未来。
苏文婉将几份设计图纸和报告放在他面前的会议桌上。“市场反馈很好,尤其是新配色。但用户对屏幕的期待在提升,点阵屏的局限越来越明显。”
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指点向桌上那份“彩色液晶屏(TFT-LCD)”项目的核心报告,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硬件突破是基础。这不仅仅是屏幕,”我拿起报告,指尖划过那些代表更高分辨率、更大可视面积、支持彩色显示和图形界面的参数,“这是视觉的革命。想象一下,信息不再是冰冷的字符,而是生动的图像、清晰的图表,甚至……未来可以实时显示拍摄的画面。它将赋予‘手机’感知外界、呈现世界的能力,如同在冰冷的机器里注入了第一缕‘视觉’的灵魂。这将彻底改变人与机器的交互方式,让冰冷的通讯工具,第一次真正拥有‘看’的能力。”
我放下报告,走到办公室中央的白板前,拿起笔,目光炯炯:“然而,硬件只是躯壳。要让‘体外器官’的理论成为现实,它需要更强大的‘灵魂’和‘神经系统’!”他重重写下两个词:软件平台!
“我们不能只做硬件厂商。”我望着苏文婉,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芒,“我们需要一个开放的平台!一个核心的、高度优化的操作系统作为‘大脑’,管理硬件资源、提供基础服务(电话、短信、通讯录等)。然后,在这个‘大脑’之上——”我画出一个分层的结构图,如同构建一个数字帝国的蓝图,“开放接口!允许第三方开发者基于我们提供的‘工具包’,开发各种各样的应用程序!”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未来的穿透力:“想象一下,未来人们可以在手机上查看新闻、玩游戏、使用地图导航、甚至进行简单的办公处理!不同的应用,如同不同的‘感官’和‘技能’,让这台设备真正成为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体外延伸’!星辰,不仅要造设备,更要打造一个开放的生态帝国!让无数开发者在这片沃土上耕耘,结出万千果实,最终让我们的设备变得不可或缺,如同阳光、空气和水!软件生态,才是未来真正的护城河,是星辰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
我描绘的蓝图,是一个开放、共生、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软件生态雏形!这已远超当下任何手机厂商的思维范畴,充满了颠覆性的想象力。
苏文婉眼眸亮起,她瞬间理解了我的深意:“就像……建造一个城市的基础设施,然后吸引无数人来这里开店(,最终让这座城市变得无比繁荣和不可或缺?”
“正是如此!”我赞许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就是未来!星辰必须立刻行动!软件团队必须立刻开始规划核心架构和初步的开发者工具包!硬件帝国也需要基石。”他话题一转,指向另一份产能规划报告,指尖落在一个熟悉的地名——我山东的老家,“这里,劳动力、政策、还有……可以利用的旧厂区。收购无线电厂,升级改造,打造星辰北方基地。”这个决定,带着冰冷的商业理性,也悄然拨动了那根埋藏于心底、连接着过往深渊的弦。
宏图伟业在眼前铺陈,星辰帝国的疆域持续扩张。然而,当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北方那遥远的天际线时,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再次悄然掠过心湖深处。那来自山东的、早已被遗忘的怨毒低语,似乎正随着他返乡建厂的决定,被赋予了实体化的力量,悄然复苏。我手中的星辰手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微微发凉。
同一片深秋的天空下,我出生成长的山东小村,被暮色笼罩。江家那间破败的土坯房里,空气凝固着劣质烧酒、汗馊味和冰冷的绝望。原本端着教师铁饭碗的刘健,终因在课堂上屡屡殴打辱骂学生,被忍无可忍的李校长当场呵斥,彻底开除了教籍。那份微薄但体面的收入,就此断绝,如同抽掉了刘健身上仅有的支柱。
屋内仅一盏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江婷蜷缩在炕角,形销骨立,眼神空洞麻木。昔日的村花容颜,如今只剩下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刘健像个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衣衫褴褛,头发油腻打绺,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偏执的怒火。被开除的羞辱和生活的窘迫,如同毒汁日夜腐蚀着他的理智。江婷两年前私自跑去上海寻找林泽远的举动,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深不见底的毒刺,如今更成了他发泄所有怨气的出口。
“看你那副死样子!”刘健猛地停下,冲炕上的江婷低吼,声音因为愤怒和劣质酒精而沙哑,“晦气!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扛麻袋,回来连口热乎气都没有!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还有那个林泽远!”他咬牙切齿地念着我的名字,仿佛在咀嚼一块浸满毒汁的骨头,“妈的!要不是前年你发疯一样跑出去找他,丢了老子的脸!老子能被戳脊梁骨吗?!还被那狗日的校长指着鼻子骂!蹲局子的钱也是老子掏的!结果呢?!找他找了一个多月,他人在哪儿?!他死了?!死了最好!那个狗东西现在肯定在上海要饭!住桥洞!不然他能一点消息没有?他要是混出个人样,能不来显摆?能不来恶心我们?!”他歇斯底里地强迫江婷认同他这套臆想出来的逻辑,以此宣泄满腔的屈辱与失败感。
江婷依旧像块石头,毫无反应。这沉默如同浇在烈火上的油。
“你他妈聋了?!忘了你像条丧家狗一样从上海滚回来的时候了?!”刘健彻底被激怒,冲上去一把揪住江婷的头发,将她从角落里粗暴地拖拽出来,头皮撕裂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说话!说!林泽远是不是在上海要饭?!是不是连条野狗都不如?!是不是死在外面了?!说啊!”他疯狂地摇晃着她。
江婷被迫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对上刘健那双疯狂的眼睛。她忽然咧开干裂的嘴唇,发出一种带着哭腔的冷笑,声音嘶哑:“呵呵呵……死?死有什么不好?死了就干净了!总比我们这样活着强!林泽远他……他就算真死了……” 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埋的怨怼,“也比你这个只会打老婆孩子、连饭碗都丢了的废物强!他至少……他至少敢跑出去!你敢吗?你就烂在这泥坑里吧!”
内心深处,一个更尖锐、更悔恨的声音在反复撕咬着她:“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也像他一样有勇气,挣脱家里的反对,跟着他去上海……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怕了,信了爹娘的话,信了你的甜言蜜语……” 这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悔意,此刻混杂着对刘健的恨,让她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操你妈!”刘健彻底失控,扬手就是一个凶狠的耳光!“啪!”一声脆响,江婷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嘴角瞬间渗出血丝,半边脸颊红肿起来。
“哇——!”门口传来惊恐到极点的哭喊。刘雨庭,这个快四岁的小女孩,被惊醒,赤脚站在冰冷的地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恐惧的泪水,看着眼前如同野兽般的父亲和嘴角带血的母亲。
刘健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看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那张脸,一股混杂着暴怒、厌恶和一丝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这张脸,像一个甩不掉的梦魇!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江婷,指着刘雨庭,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滚!带着这个小杂种给老子滚!看见你们就他妈晦气!滚远点!”
江婷挣扎着坐起,剧烈咳嗽着,将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女儿死死搂进怀里。她低头看着女儿惊恐的小脸,看着那酷似林泽远的眉眼,心中百味杂陈——悔恨、怨恨、绝望,还有一点点因女儿而生的惨淡微光。她把脸埋在女儿细软的头发里,泪水无声地混着血丝滑落,是痛苦,是不甘,更是对眼前这无边黑暗的绝望。
深夜,刘健灌下整瓶劣质烧酒,终于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冰冷的炕上,鼾声夹杂着含混的咒骂。
江婷却毫无睡意。悔恨如同无数只虫子啃噬着她的心。她想起那年春天,她和林泽远在傍晚的小溪边,他兴奋地说着要去上海闯荡,眼睛里燃着光,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走。是她,怯懦地低头,一粒一粒揪着手里的稻穗,声音细若蚊蚋:“爹娘…说上海太大…太乱了…再说…”,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避开了林泽远炽热期待的目光。
一步错,步步错。 这迟来的顿悟,痛彻骨髓。
她像个幽灵,无声地走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梳妆台前。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镜中那个脸颊红肿、嘴角淤青、眼神枯槁怨毒的女人。这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村口槐树下,那个对未来有所憧憬的村花的影子?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自己干裂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血腥味和屈辱。镜中的女人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江婷的眼神里,除了恨意,求生的渴望破土而出——离开这里!必须离开!
她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手指在里面急切地摸索着那个油纸包,那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微弱可能性——身份证。
就在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硬硬的棱角,心头刚刚掠过一丝希望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从后面伸了过来,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如同铁钳!
“你想干什么?!贱人!”刘健不知何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呼着浓烈的酒气,一把将她粗暴地掀翻在地!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江婷。
他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不顾江婷的挣扎哭喊,在她身上胡乱地翻找!口袋被粗暴地掏开,衣襟被撕扯,终于,那个小小的、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块,被他搜了出来!他用粗黑的手指三两下粗暴地撕开油纸,露出了里面那张她视若生命的证件——她的身份证!
“哈!想跑?!贱骨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藏东西?!”刘健看着那张小小的卡片,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如同恶鬼,“去上海?!找那个野男人?!做梦! 老子把你的腿打断,也绝不会让你再去丢人现眼!” 他狠狠地朝地上的江婷啐了一口,带着恶毒的得意,一把将那张身份证揣进了自己贴身的衣兜深处,还用拳头死死按了按,仿佛那不是一张卡片,而是一只要被他捏死的逃走的蚂蚁。“没了这个,我看你这贱货还能翻出什么浪! 给老子老实待着!”
那最后的一线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掐灭,连一丝火星都未曾留下。冰冷刺骨的绝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窒息,将她死死地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希望的彻底湮灭带来的万念俱灰。
她仰面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结满蛛网、污黑的房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彻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连泪水都似乎凝固了。
刘健将那张冰冷的卡片视为战利品,确认揣好,满意地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一眼,翻个身,再次沉入酒精的泥潭中。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那粗鲁的鼾声如雷鸣般再次响起。江婷才像被冻僵的木偶,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支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目光缓缓移到炕上熟睡的女儿身上。
那酷似林泽远的眉眼,此刻是她黑暗深渊里唯一微弱的光点。
不!不能就这样认命!绝不!
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在彻底的绝望之后,反而如同岩浆般在心底无声地沸腾、凝聚!没有路,她就用血来凿开一条路!这张身份证不是唯一的凭证!她知道自己的姓名、生辰、籍贯!她爬也要爬到上海去!就算当盲流,乞讨,她也要离开这个地狱!这张纸片可以不见天日,但她心中的活路,谁也夺不走!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女儿床边,借着昏黄的灯光,贪婪地凝视着那张酷似林泽远的小脸。她伸出冰冷的手指,用尽最后的温柔,轻轻抚摸着女儿冰凉的脸颊。睡梦中的孩子无意识地蹭了蹭那粗糙的手指。
“雨庭……”她低低地、如同从地底传来的声音,念着女儿的名字,“妈对不起你……妈一定要带你……离开……妈给你……争一条活路……”
深秋的寒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窗棂,仿佛在为这即将踏上的、更加艰难甚至无法想象的旅程,奏响一曲凄厉而绝望的前奏。星辰帝国的万丈光芒之下,一段源自泥泞、承载着恨与悔、几乎看不到光明的求生之路,在一个女人近乎疯狂的执念驱动下,悄然启程。而此刻站在上海星辰总部顶层的我,俯瞰着浦江两岸初绽的霓虹,规划着彩色液晶屏与开放软件平台的宏图,只觉北方天际线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已然凝聚成了无边无际的浓重夜色,深沉如墨。